天地间激刮的风席卷过来,下至北齐山,上到这万丈高空,怒潮般的大风排空直进,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事实上,在紧接着奔涌过来的元气乱流中,如果没有浑厚的修为底子,就是想御剑飞行,都不可得。
这只是余波,而就算是一个小有所成的三代弟子,也能清楚地分辨出,纷杂错乱的气机内部,来自两大绝顶宗师的浑然神威。
像明玑、妙常、箕不错这样的真人境修士,则以更为高妙的方式,体察其中的精微玄奥,以推演远方的实景,再猜测交手双方的身分。
李珣也用半生不熟的方式,感应着远方的信息。其实,只用眼睛,他便可以肯定其中一位的身分,而另外那位,再用脑子推演一下,便知端倪。
啧,看来正宗的心魔精进法还是有效的,那样重的伤势,才两三月的工夫,便尽复旧观……只是,她的火气应该也成倍增长,否则,何必来这么一出?
毫无疑问,在数百里外交手的,必是天妖凤凰和天芷上人无疑。
偷眼看向明玑,却见她玉颊上抹过一丝血色,好战的心思显露无疑。
李珣毫不怀疑,再过数百年,明玑必然能与这两位宗师并列,直至战而胜之!原因无他,只因明玑足够纯粹。
不过,真正让李珣感兴趣的是,妖凤怎么来了?难道她不知这一回水镜大会,就是为了诸宗会盟,共同应对散修盟会给此界带来的冲击?她如此高调地现身,是示威,还是别有用意?
心中转着这些念头,李珣反倒对远方的激战没了兴趣,目光游移,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北齐山上从来不缺修士,被这惊涛骇浪般的元气狂潮一卷,不知有多少人给惊出一身冷汗,只见下方剑光闪动,至少有近千修士御剑飞起,意图靠近远方的战场,弄清事态变化。
在这其中,一道逆向飞近的人影便很是显眼了。李珣利眼一扫,便知道了来者的身分,心中微跳,竟泛起几分不自在来。
来人也引起了明玑等人的注意,她远远地便向这边拱手道:诸位前辈、道友安好?水镜宗知客颜水月,在此有礼了。
伴着话音,才月余不见的颜水月一身素白衣袍,手把摺扇,笑吟吟地靠上来。她使的是驾云之术,速度虽慢,却是仙姿翩跹,又因男装颇显几分潇洒,早没了当初脱衣逃命的狼狈模样。
此地距离水镜洞天虽然仍有数千里,可已算是水镜宗的势力范围,颜水月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水镜大会汇聚正邪诸宗,其间仇怨矛盾不计其数,若是没有事先安置,像妖凤、天芷这样的激战,恐怕会把水镜洞天整个掀飞。
水镜宗如此安排,也是煞费苦心。
只是,在看到这小妮子的时候,李珣心中当真有些紧张。
这种情绪似是突然冒出来,不过稍做自省,李珣便发觉,原来这情绪在昨天就埋下来了——看到那突然跳出来的墨丝蚶宝,他很难不有所触动。
而在看到颜水月之际,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想起,这小妮子月前泄露的天机。
虽然那墨丝蚶宝并没有落入他手中,可是在此时突兀地出现,却依然部分贴合颜水月的计算。
由此推论,小妮子演算的那些可能,将有相当一部分会成为现实,那可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颜水月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没有漏下任何一人,这才礼数周全地招呼道:箕阁主、明玑仙子、妙常真人……啊哈,灵竹师兄你也来了!
听她语气忽然变得飞扬跳脱,又大是亲密,李珣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担心,只能点头一笑,算是招呼。而颜水月似也知道自己有些失礼,吐吐小香舌,面上自显出一派精灵天真,竟将知客的圆滑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面对稚气未脱的小鬼,有几个人能生出气来?等她向众人致歉时,得到的全是宠溺的微笑,连箕胖子都不例外。
狡猾的小妮子!
李珣心知肚明,这才是颜水月想得到的结果。
明心剑宗、无量无宗、四空千宝阁三宗齐至,任是最圆滑的知客,面对这样的场面,也要头痛万分。
而颜水月别辟蹊径,一句话的工夫,便让费心耗力的知客任务,完全成为她自由发挥的舞台,即使她出了什么错误,也不会受到责难,而这只是卖卖乖巧天真便成,何乐而不为?
当然,颜水月也不是除了卖乖之外一无是处,她言语伶俐,很快将三宗在水镜洞天的居所分派清楚,又很聪明地叫了其他两个同门过来帮忙。
一番口舌之后,她才有机会发挥道:刚刚北面的师兄传来消息,那边交手的正是妖凤与天芷上人……难道这就是真一级数的拼斗吗?说起来,当年在北极,我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呢!
两句话的工夫,便让众人的注意力又放回到远方的交手上去。颜水月得了个空闲,长出口气,目光又瞥向李珣,很有些偷偷摸摸地凑上来,在李珣大皱的眉头下,极神秘地道:喂,小心点啊……
李珣心中一抽,还好及时稳定住心绪,不咸不淡地回应:小心什么?
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变笨了?此时的颜水月依稀便是当年在不夜城那个骄傲的黄毛丫头,笑语晏晏,并没有丝毫戒心。
自然是要你小心仇人,昨天,你在幽魂噬影宗的老朋友来了,啧,一脚便踢死了大千光极城的黄金甲士,闹得沸沸扬扬呢!
老朋友?百鬼?
看着颜水月大点其头,李珣忽觉得有些头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灵@已经探过头来,先对颜水月呲牙一笑,接着便奇道:百鬼道人,那家伙不就是和珣师弟齐名那个?水月妹子,那家伙很厉害吗?
颜水月对灵@的称呼相当不满,没好气地回应道:你一脚踢死个黄金甲士看看?大千光极城的浑落金光甲,一般的飞剑都劈不开,更何况用脚!你没看,郁雷神将的脸色有多难看,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她口无禁忌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当即收获了连声闷笑,颜水月也知失态,俏脸上红了红,却仍顶着脖子道:我是好心耶,你不知道那个百鬼道人有多可怕,他、呃,我是说……
小妮子一时口快,差点儿把自己经历的事情漏出去,还好收得及时,但也吓得她一身冷汗,忙改口道:郁雷神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吧,身边更带了三百甲士,诸宗数他带得人多,却让百鬼趋退如电,瞬间击毙同伴。
最后连火都撒不出来,不知有多尴尬呢。我看那百鬼可能是修了什么邪功,实力比传说中要厉害太多了!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露了点儿口风,也算是点醒李珣。不过,李珣现在却没心思考虑这个,反倒是对小妮子所说趋退如电有些看法。
这种形容,好像是……
正想着,前面的明玑转脸过来,同他说话:瞬间击杀单体防御出众的黄金甲士,就算出奇不意,我也只能勉力为之,那个百鬼的修为强到这种地步了吗?
听到明玑自承不如,李珣心中的感觉蓦地清晰起来,面上则摇头道:百鬼精擅幽明阴火和驱尸傀儡术,除此之外便是禁法,速度上并不出众,至少以前是如此。否则我也活不到今天!
明玑微蹙眉峰,又道:你一个多月前不是还和他交过手吗?那时候,他的修为依然没有变化?
李珣这才想起,他曾对明玑说过,自己在赶赴星河之前,是在西南与百鬼放对,忙补充道:近些年来,我和百鬼大都是比拼禁法……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心口猛然抽搐,目光已扫向了颜水月。
这小妮子正专心地听他和明玑对话,脸上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见他目光投注,甚至还笑了笑。
暗吁一口气,他又继续补救道:尤其在月前,西南乱成一锅粥,百鬼似乎也有些麻烦缠身,我与他只是一触即分,也没来得及细品。
是啊是啊,当时西南好乱的,我和师父差点儿就没命回来了呢!
颜水月在一旁附和,无意间为李珣敲了边鼓。
明玑也没多想,微微点头,旋又嘱咐道:既然水月说那百鬼修为突飞猛进,你更要小心才是。他与你是几十年的冤家对头,他修为精进之后,想到的第一位,恐怕就是你了……务必小心谨慎!
李珣想像着一个被竞争对手压过之人所应有的态度,略有些不甘心地点头。明玑仍有不放心,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过脸去。
明玑一扭头,旁边灵@、灵机等人便都凑了上来,又好奇又担心地和李珣说话,十句中倒有九句离不开百鬼身上。
应付着热心的师兄弟,李珣的眉头却不自主地紧皱起来,在别人眼中,这是为百鬼造成的威胁而担扰,但李珣自己明白,他只能为进一步的圆谎而苦恼吧。
他的目光再瞥过颜水月,这小妮子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百鬼的魔功,引得师兄弟们越发担忧。但看她神情变化,均十分自然,应该没有听出李珣话中的漏洞。
也对,有那么一个月,小妮子都被关在腾化谷中,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再加上先入为主,想不到才是正常。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李珣尚记得当日,明玑询问青玉剑断裂的元凶,他随口道出的人名中,有天妖剑宗的徐亢,还有一个已经死了的罗姓修士。
当时这谎言自然无懈可击,可如今诸宗盟会,如果那徐亢也到此,并与其碰面,三句两句,这谎言便要给拆穿了!
暗叹一口气,他并不后悔当时撒下的谎言,因为那已经是最好的办法。至于因此而造成的麻烦,正如阴散人所说,当世事分不清利或不利时,只要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便是。
最大的代价,也不过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仅此而已!
心中已有定论,李珣也迅速地制订了新的计划。藉着一个话语间隙,他将颜水月扯到一边,低声道:我们住的地方,离通天巨木有多远?
颜水月先是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再看李珣时,眼中便有些怜悯的色彩,她敛去笑容,正色道:总有一千五六百里……
李珣稍做计算,通天巨木则是琅琊水镜之天正门的标志,也就是说各方精舍距琅琊水镜之天都差不多是这个距离。
而水镜宗为了让与会各宗门减少冲突,将他们居住的精舍都隔开甚远,这样辐射开来,李珣便对整个的地域范围有了初步的估计。
虽说几千里对修士而言不算什么,可利用好了,却是一个极好的变化余地。
李珣心中有了底,接下来便按照颜水月所估计的那样,向她提出了要求——去通天巨木下,祭奠自己死去的恩师,林阁。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对明心剑宗的修士而言,在宗门内什么都好,而在外面,林阁这个名字,几乎就是个禁忌。近百年来,死去的修士不计其数,然而,像林阁那般屈辱的死法,在通玄界历史上,也屈指可数。
就在琅琊水镜之天正门前的通天巨木上,在诸宗修士众目睽睽之下,赤身悬挂在突出的枝桠上,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他已经萎缩如短针般的阳物,那时,他还有一丝余气。
妖凤就守在他身边,一次又一次将以洛南川为首的意图营救的修士打落,尽可能地将更多的人看到盛名一时的天心剑的风采。直到林阁油尽灯枯,生机断绝。
李珣不管明心剑宗在此事上位于一个怎样尴尬的位置,他就把握住了一个点:在正道宗门里,一个孝字,往往比任何谋略算计都来得便利。
早在他第一次参加水镜大会时,他便以素装在通天巨木下祭奠亡师,视背后的指指点点如无物。
此后,只要他前往水镜宗,通天巨木之下,便是必去之地。次数一多,连颜水月都形成了条件反射。
明玑眼眸中闪过强光电火,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长叹。她点头道:你去吧,也替我向大师兄……
她忽地断去话音,但李珣也明白其未尽之意。
以林阁的屈辱死法,明心剑宗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反而不美,不如李珣一人以弟子身分前去,孝字当头,谁也没有话说。就像旁边那妙常真人,黑脸上虽有不以为然的意思,最终却别过脸去,只当听不到。
李珣不再耽搁,当即告别同伴,要直接赶往琅琊水镜之天。身边颜水月见同门知客已经赶过来,忙跳出来叫道:我陪你去吧,宗门那边乱得很,有知客在,会少很多麻烦。
她说的无疑是实话,只这么一会,李珣他们便看到有几十名散修,不是去旁观远方的争斗,便是赶往水镜宗的方向。
毕竟,水镜宗可以安置三十余个宗门,却没办法安置成千上万的散修。此时水镜洞天那里不知成了什么样子,李珣行道几十年,结下的仇怨颇是不小,天知道会跳出什么麻烦来。
不过,这好不容易挤出的空档……
稍稍迟疑,明惑仙师倒开了口,以一贯的温和语气道:这是最好不过,颜知客在旁,干扰必然会小些。灵竹你也要谨慎,此次大会与以往不同,不知有多少好事的人物会出山……可明白么?
被他这么说,李珣什么拒绝的话都咽回到肚子里去。但引起他注意的是,明惑言及与以往不同之时,颜水月分明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微妙极了。
罢了,正好从小妮子嘴里套些消息出来。李珣打着这个念头,向颜水月一招手,也不再御剑,直接使出驾云之术,接着她一路腾云驾雾去了。
也许是御风驾云的感觉太好,今天的颜水月显得十分兴奋,一路叽叽喳喳和李珣说话:说起来,我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好像这几年的水镜大会,你都没参加……忙着斩妖除魔吗?
嗯,算是吧。
李珣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不参加水镜大会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不想在通天巨木前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而且,每做一次,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虚伪——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李珣扭头道:对了,百鬼那厮杀了大千光极城的人,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担心啊?
颜水月没听明白,瞪大眼睛道:担心什么?
诸宗盟会啊!妙化宗不必想、星玑剑宗已经确认不参加了,如果再惹出点麻烦……
话到半截,便被颜水月挥手打断。小姑娘有气没力地道:灵竹师兄啊,你不要太天真好不好?你以为这次退出盟会的,只有星玑剑宗一家吗?
呃?
十山七海、九真四异、三洞天,此界三十三个宗门,玄海幽明城死绝了、百兽宗被灭了,都不算;妙化宗是贼窝,不算;星玑剑宗,不算!
然后呢,不言言只是插了块牌子,说封闭山门十载,说不来就不来了;朱勾宗到现在也没有个准信儿……满打满算,这次会盟也只剩下二十七个宗门。
可这还不止!在会盟这种事情上,你永远都不要指望雁行宗、千宝阁、千帆城这些像商贾而非修士的宗门;一斗米教的基业在人间而非此界,自然也不会尽心。
更要命的是,西联诸宗已有默契,摆明车马是别有打算,你再算算,还有几个会用心在会盟上的?
李珣稍一思量,摇头苦笑道:是了,一个也没有!
这话未免有些过火。李珣也知道,至少正道十宗……撇开水镜宗,正道九宗是真心想维护此界秩序的,西联诸宗除了自私的想法重一些,倒也无意改变。
可糟糕的是,双方已经形成相对稳定的派系,行事方法又截然不同,再加上千万年来愈积愈厚的仇怨——在没有类似于四九重劫之类的灭顶压力的条件下,你凭什么让双方联起手来?
对古音这样优秀的纵横家而言,不是铁板一块,再强大的对立面,也毫无意义。
如果他是古音,他就会用温火煮青蛙的方式,利用手中的资源,慢慢提升自身的威望。
不需要明面上的扩张,只要类似死鬼毕宿那种方式,再过上三五百年,也许此界就再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了——虽然李珣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至此李珣便明白,为什么明心剑宗对此次盟会并不重视了。
说实话,李珣对此并不怎么上心,只是话说到西联这边,倒给了插入话题的机会,他摆出随口一说的姿态,道:对了,西联诸宗怎么个别有打算法?这回他们来了多少人?
两个!
颜水月伸出两根手指,似笑非笑:西联六宗,就来了两个人。全是天妖剑宗的,规格还不错,宗主七修尊者亲至,还带个了徒弟。哼,亏得本宗在东华山上为他们准备的那片精舍。
原来如此。七修身分虽高,却向来刚愎自用,由他来参会,那就是摆明了不合作……咦,不是五宗吗,怎么又多了一宗?
落羽宗啊,不知素怀羽发了什么疯,硬说把在宗门说成了中部偏西,去贴罗摩什的臭屁股,呸,他离西边至少隔着嗜鬼宗、法华宗还有幽魂噬影宗,他要是西边,你们坐忘峰都要飞到北齐山上来了!
素怀羽啊……李珣回想起那个心机深沉的男子,终于有些明白当时他话中的意思。现在想来,那人对水蝶兰还是颇有几分感情的,当然,更多可能还是将水蝶兰做为其宗门在西联地位的筹码。
算了,不想这些!李珣更感兴趣的还是七修尊者带来的那个徒弟,他当然不会直接去问那人姓名,也不试探,只是随口问了下东华山的位置,暗自将之记在心里。
此时数百里外的火云似乎也收敛了一些,只是这并不意味着激战有所缓和。
风暴中挟带的信息表明,交手双手的攻势越发地凌厉,以至于余波涌至此地,竟然还发出鬼哭神泣的怪啸声,云气周边也产生了一圈圈回旋的轨迹。
李珣不由感叹宗师人物的恐怖破坏力,据说当年诸宗合围妖凤、青鸾,数天混战之下,十万大山竟然崩塌近半,核心区域方圆万里被夷为平地,至今寸草不生,今日交手的两人,应该已是相当克制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地浮起一个疑问:既然诸宗会盟注定没有结果,妖凤何必前来画蛇添足,徒生变故?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李珣并没有在上面用心,因为迄今为止,他对古音、妖凤还是了解得太少了。强自解读,只能是徒耗心力而已。
颜水月并不知道李珣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转了这么多的念头,她自觉得刚刚的话题还是太过沉重,便决定说些有趣的事情:喂,你知不知道,那个百鬼,其实和你挺有缘分呢!
作为水镜宗的弟子,她口中的缘分一词必然不同于寻常。李珣心中一紧,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有件事,以前我没对你说过。你的眼睛和平常人不一样哦!颜水月比划了一个非常古怪的符纹,似乎代表了某种意义。
顿了一顿,看到李珣越发投入,小姑娘才接着笑道:你的眼睛,在我水镜秘法中,被称为血瞳厉魄,可是极罕见的呢。有这种眸子的人,手上的血腥一定不少……嘻,这几十年下来,你应该也有点认识才对。
李珣嗯了一声,心中对水镜宗的秘法大起警惕之心,这种类似于相面的术法,似乎无视了人们外在的伪装,直指核心,任是谁面对这种手段,心里都不会太自在吧。
等等……血瞳厉魄,这个词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颜水月却还没察觉出来,而是更进一步道:很凑巧的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和你有着一样的眼睛——哈,那当然就是百鬼啦!当时真把我吓一跳呢!嗯,你们两个这么不对盘,难道就是同性相斥?
小妮子笑得没心没肺,李珣则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百鬼的名字便像是一道电光,将他脑中映得煞白,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儿就伸出手去,捏断颜水月的脖子,还好及时反应过来,指掌仅伸缩两下,也在此刻,他发现自己手心里,已满是汗渍。
果然,血瞳厉魄一词,颜水月曾批给过百鬼。
李珣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那边的百鬼先露面,使颜水月下了定论,这妮子绝不会如此轻松地将血瞳厉魄的信息透露出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个把柄便会给他以致命一击……
水镜宗,真是太可怕了!
脑中思绪不断,他试探性地问道:这个血瞳厉魄有什么讲究没有?
嗯,上说血瞳厉魄,杀劫无穷,其实是不太好啦。不过天机无限,一半一半。只要持心严正,杀气多一些也没什么,最多在天劫来临时有些难办。
但怎么说你修习都是玄门正宗,在度劫法上自有章程……不用怕啦,你们钟隐仙师飞升时,碰上了血煞阴劫,还不是一剑破开,轻松自在?
颜水月语气相当轻松,但脸色变化极快,转眼便是疑惑万分:说到这儿也真怪了,钟隐行道世间,斩妖除魔,杀劫再多,可功德也多啊,怎么会引来血煞的?
啧,也亏得是钟隐了,若是旁人,反应不及之下,被血煞彻底展开,那和四九重劫也没什么分别了。
说到这里,她猛然醒悟,抬头看到李珣极是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干笑补救道:别担心,别担心啦,血煞阴劫也不是拉个人出来就会有的。一般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做得多,又或者不小心干涉天机,引来后患……
嗯,钟隐应该是后者,就像是幽魂噬影宗的开派祖师,不就是因为放出魔罗喉这个大魔头,才度劫失败,神形俱灭的吗?
至于你,修为不到,别说干涉天机,就是做坏事,也做不到那一步的!
不得不说,颜水月劝人的口才真是拙劣到难以忍受!
李珣再不想坏了心情,瞪了颜水月一眼,别过脸去,准备将她冷落一段时间。
颜水月吐吐舌头,也不敢再多话,只是她是天生闲不下来的性子,只消停了片刻,便忍不住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李珣的外貌衣饰,掐指暗算,准备以李珣为材料,复习刚刚学到的功课。
颜水月的举动,李珣如何不知,但总不能蒙了小妮子的眼睛吧!因此,虽是浑身不自在,也只能随她去了。外表还要做出君子坦荡荡的模样,辛苦无比。
咦?
一声惊呼,让李珣忍不住闭眼长叹,末了恶狠狠回头道:又怎么了!
颜水月迎上他的目光,拍手笑道:我发现你和百鬼另一相似的地方了!
暗叫老天爷,李珣第一次生出抱头鼠窜的念头。可表面上还必须询问:什么地方?
颜水月嘻嘻一笑,吐出两个字来:虚伪!
虚伪?
这可真是个了不起的罪名,李珣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颜水月对百鬼全无好感,可是也不至于迁怒到他的身上来吧——虽说这才顺应天理!
好吧,你就说,我虚伪到什么地方?
你虚伪到……脸喽!
颜水月潇洒地打开摺扇,得意洋洋:我刚学到的相面之法,可从人的肌肉、骨骼的轮廓中,推演出此人面目真假与否。刚刚一试,果然有所发现。
李珣听了这话,反倒镇定下来,笑道:我这脸可以如假包换,没有什么易容之类。
这个我知道,不过……颜水月拉了个长腔,笑吟吟地道:不过,我还知道,你少年时肌体未定型之际,必然有改换容貌之举,啧,原来你还这么爱美啊!
胡扯!李珣没好气地回应: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改什么脸!
颜水月啪地一声合上扇子,嗔道:你才胡扯,我都看出来了,你脖子上的肌肉纹理和面部似断非断,分明就是改过,然后再凭自然生长定型,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甚至还知道,此变化一定是在十八岁之前,这是我宗门秘法,怎会错了!
见她如此笃定,李珣倒是怔了,半晌才摇头道:说没有就是没有,我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和你……等等!
李珣忽地想起一个人来,那身姿倩影从心头流过,让他胸口瞬间闷塞,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还好,这感觉很快淡去,李珣强抑住心境,皱眉道:我刚结成金丹之时,有位宗门长辈曾因某事为我掩饰面容,说是化婴之时便可尽复旧观,莫非……
他才是胡扯!颜水月一蹦三尺高,大起同仇敌忾之心:他明明就是骗你的,便是织锦布匹,揉成一团还有褶子呢,更何况人身肌理?
就算你是天纵之资,从金丹到化婴怎么也十年八年吧,那时候肌肉早已定型,就是重塑,也不可能再改回来了。喂,他不是看你长得太帅,嫉妒了吧!谁啊,他是谁啊!
李珣脸上阴沉如水,默然不语。颜水月看得竟有些害怕,那些叫嚣自然也就咽回了肚子里去。
哪知她才闭上嘴巴,李珣竟又展颜一笑:算了,我现在这张脸,不也还过得去吗?
喂,你不会怕了吧,就算是宗门前辈,也不能……
无所谓,反正那位长辈已经故去了。我总不能和……斗气,是不是?
他中间有意将两个字含糊过去,对此颜水月有自己的理解,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恨恨地不再说话。至此两人突然找不到话题,一路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