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尊者、车宰臣!
来人中当头的两位,这里绝大部份人都认识。
七修尊者,是天妖剑宗的宗主,也是邪宗地位仅在罗摩什之下的宗师人物。
而车宰臣则是战魔宗第一高手,号称狂战不死,距离真一宗师仅差一线而已。
只这两人,便稳压幽魂噬影宗一头。
七修尊者身材高瘦,挺拔如松,模样倒和碧水君那死鬼有些相似,连性情都是同样的刚愎自用。不过肤色漆黑,瞳孔中则透着碧绿的幽光,令人望之胆寒。
他瞥了眼水面上的浮尸,瘦脸上波纹不兴。
这是怎么回事?
开口的是车宰臣,他虽号称狂战不死,偏偏外貌温文尔雅,个子不高,穿一身宽绰的长衫,皮肤白皙,脸上也笑容不断。
由他进行交涉,倒是颇为合适。
只不过,此时他的笑脸也有些发僵。
七修宗主、车道友,今天好雅兴,本宗祭祖大典,也要来瞧瞧?可惜呀,宗门不幸……
因为碧水君的死亡,幽魂噬影宗这边有些茫然失措。
冥火阎罗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像一尊即将倾颓的神像。
只有阴馑扶着拐杖,恨恨地道:碧水被猪油蒙了心,竟然意欲逼宫,可恼可恨。如此狼子野心之辈,当场击杀还算轻的,长老联席一致决定,革除其长老之名,门下弟子收押看管,禁足十载,以观后效!
她这边说着,李珣也在给阎夫人一系的长老使眼色。
所以,没等这半真半假的言语引发大的混乱,便有至少五位长老轰然回应:正是如此。
碧水君一系,余下的四位长老本是神思不属,被吼声震荡,苍冥子最先回过神来。
他与碧水君同出一师,交情深厚,闻言怒发如狂,当场便要冲出来。
哪知手臂一紧,已被幽习紧紧抱住。
不要冲动,他们没想着斩尽杀绝!
放……
苍冥子正要大骂,幽习干脆捂住了他的嘴巴:蠢材!碧水已死,你若再亡,冥魃一脉,想要就此断绝么?
冥魃便是碧水君和苍冥子的恩师,当年死在宗门内乱之中,幽习拿出这个名字,果然让苍冥子充血的脑袋清醒不少。
这时旁边两位长老才回过神来,将苍冥子死死扣住。
不管阴馑是否颠倒黑白,如今便是笨蛋都能看出来,在不要授人以柄的铁则之下,阎夫人师徒杀伐果断,碧水君身亡,他这一系便大势已去。
难得阴馑话中有一致决定之辞,又仅祸及碧水君的亲传弟子,其中的含义,还有谁不明白?
湖心岛上,碧水君的六名大姓弟子不是没有想发难的,可是冥璃、鬼机等人早有准备,挟碧水君身死的冲击余势,突然出手,转眼便控制了大半局面。
而后来阴馑禁足十载的言语一出,便是仍在挣扎的也有些傻了。
十年禁足,对生命动辙以数百年计的修士来说,有什么意义?
当然,他们也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在宗门内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处处受人排挤。
可是,这与性命相较,孰轻孰重?
混乱很快被控制。
当然,这场面瞒不过不请自来的客人,但更要佩服阴老太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三两句话,死死挤兑住七修等人,若他们再持异议,便是与整个幽魂噬影宗作对。
至此时为止,事态的发展更接近于阎夫人的推测。
简单粗暴的方式,绝非西联诸宗所愿。
七修尊者与车宰臣对视一眼,目光却都望向小岛上空,那位似乎已被遗忘的保镖。
那人嘿了一声,随手撕下罩着的祭袍,露出犹带羞恼之色的真容。
其人方脸短须,身穿麻袍草鞋,头发披散,以白布抹额,看上去十分彪悍。
很难想像,之前那一手精纯的幻术,竟是他使出来的。
他能在弥漫阴气的鬼门湖范围内展示出惊人手段,实力当不在车宰臣之下。此时大概是觉得丢了颜面,也不说话,只拿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阴馑,想看看有证人在此,这老太婆还有什么说辞。
阴馑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对那人的逼视没有任何反应,嘴里含含混混地道:收尸、收尸,碧水小子交友不慎,不敬尊长,却也不能挺尸在外,招人笑话……谁敢动!
古藤拐杖忽地重重顿下,如同响了个炸雷,震得鬼门湖上下颤动。
天上天下,诸多修士齐齐看来,然而半空中,忽然砰的一声响,有人在低呃声中,把身子向同伴身后缩去。
数片辨不出原样的木质碎片,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说着,她伸手扬袖,湖面上一点莹莹碧火飘飞起来,在虚空中浮游数息,悠悠地没入老太婆的大袖中。
这一点碧火,便是碧水君一缕残魂。
刚才半空中,冥王宗某人想用法宝收取,再作谋划,却被阴馑识破,当场给了他好看。
各方的目光,在此刻均落在阴馑身上。不论是那些不请自来的恶客,还是湖边犹半懂不懂的低辈弟子,看到阴老太婆凛凛神威,都觉得脑子转不过来。
眼前纵横捭阖,压得恶客们抬不起头来的老太婆,还是那个一天到晚絮絮叨叨,不辨是非的老糊涂吗?
苍冥子终于反应过来,猛然间一声悲呼:碧水师哥!
阴馑瞥过去一眼,声音却柔和了许多:生生死死,有什么值得挂怀的?老太婆今天也要去死,顶多在列祖列宗面前,护着这小混蛋。至于转生与否,且看他的造化!
苍冥子呆在那里,失魂落魄,终于还是被幽习扯着,回到了长老伫列之中。
在这诡异的氛围下,人们无法再去纠缠往事。
此刻,湖边数千修士、湖心岛上二十余名大姓弟子、还有祭台之下,十二位宗门长老,及垂垂待毙的宗主,便是幽魂噬影宗的全部力量。在恶客临门之时,难道还要争争扯扯,徒令别人看他们的笑话吗?
祭坛上,灰白的火光已膨胀到随时会爆炸的地步。
热浪包围了整个祭台,推挤着前面风吹便倒的病痨鬼,空气爆裂声不绝于耳。
冥火阎罗似乎终于撑不住了,身子略向前倾,所有人的目光,立时集中在他的身上。
李珣想伸手去扶,却被他用力推开,旁边阴馑低声道:百鬼,你已经是宗门长老,还不到你的位子上去?
半空中,七修尊者与车宰臣目光都是一闪,瞬息交换了意见。
车宰臣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幽幽的低音,便挟在凶猛的热浪里,漫过所有人耳边。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冥火阎罗似乎刚从梦里回神,嘴里喃喃说着晦涩难懂的话,颤巍巍地要转过身去,似乎突然想起忘了什么,又止住身形,低声道:阎鸳,你过来。
犹在小岛边上的阎夫人闻言,移步上前。
厚重的祭袍风帽挡住了苍冥子的仇恨眼神,也让人无法见到她此时神情如何。
她一直走到祭台之下、刚刚碧水君所立之处,方停住身形,掀起风帽,露出秀丽苍白的面容,垂下头去。
在旁的李珣眼尖,恰看到有一层黑雾从她脖颈处缩下去,还其本来的雪肤颜色。
冥火阎罗注视她一会儿,点头道:不论如何,在我死后,你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周围略有些杂音,但很快就消褪下去。
阎夫人面上现出一层娇艳的红晕,神情却还能保持着从容淡定。
她静默了一下,以平静的语气开口。
阎鸳遵命。
冥火阎罗眉目间的疲倦和死气已经肆无忌惮地扩散出去。他点头道:做宗主,并不简单。当此鬼灵返生之日,你且观我如何祭拜祖宗,日后依例奉行,遵行不悖,不可轻忽懈怠。
这话便有些古怪了,阎夫人微微一怔,最终还是垂首应是。
冥火阎罗微微一笑,缓缓转过身去。
眼看着他便要登阶,忽又道:宗门大典,唯精唯诚。观礼之人,亦需诚心静意,蹑虚踏空,岂是为客之道。
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却狠狠刮落恶客的面子。
七修尊者的面孔依然波纹不兴,眼眸中碧绿光芒却是大盛。
但最终他还是领头降到湖心岛上,连着那保镖,十几人合在一处,抱臂旁观。
此亦为奇耻大辱,宗门修士需刻心以记。
如此低语,便只有小岛上诸位长老才听得到了。
不管各自心中想些什么,至少在语音落下的一瞬间,他们的想法是最接近的。
人们一起垂下头去,合声道:喏。
冥火阎罗无声一笑,拾阶而上。
才登了两阶,祭台上熊熊燃烧的阴火已迫不及待地将他拢了进去。
刹那间,祭台上的火光变成炽白颜色,宽大的祭袍在火焰中狂舞,恍惚中,有一股澎湃的力量从冥火阎罗已形槁骨立的身体中勃发出来,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主导了阴火的跳跃和流动。
因为突生变故而呈现乱象的宗门修士,在见看此种景象的时候,终于恢复了祭祖大典时的庄重。
湖边,数千弟子再度匍匐地上,在火焰跳跃的某个间歇,再发呼啸。
自远古传下的旋律,浩荡奔流,充斥了鬼门湖每个角落。
冥火阎罗慢慢举起双手,在头顶合拢,向虚空一点,下沉至眉心,稍顿,然后整个身子均虔诚地弯下去。
水滚动炸裂的咕咕声响起来,那是祭台的另一面,化阴池里的太素化阴玉液对周围环境异变做出的反应。
而化阴池正上方,空间裂隙已伸展为半人高,且在不住地扩大。
透过裂隙,似乎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无边无际的虚空,偶尔有精炼纯净的九幽地气漏出来,便似在火堆上洒了一把油,使得祭台上的火光爆发出更夺目的光芒。
冥火阎罗嘴里开始念颂近万年不变的赞辞,对他来说,这恐怕是最困难的考验。
已经丧失活性的声带,挤出佶屈聱牙的句子,在隆隆的火焰喷发中,更是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可就是那些残留的只言片语,也都灌注着他毫无保留的情感心力,似乎每一个字音都与天地间浮游的阴火摩娑共鸣,绵密的震荡从立身之处起,直透入另一个遥远深寂的空间中去。
语调渐趋高亢,很多次,病痨鬼都读破了音,然而阴火燃烧的声威,仍然一波又一波地拔高。
灼目的火光完全将祭台上的人影吞没,空气爆裂声连成一片,压过了濒临结束的颂念声。
小岛上诸长老略有骚动,以往的祭祖大典,似乎还没有这般声势。有那么一刻,人们还以为冥火阎罗已经给烧成了灰。不过很快的,他微弱的声音穿过火焰,响在诸人耳边。
鬼灵返生之时,两界之路洞开。宗门有功之士,若自觉今生悟道无望者,可循此路,入九幽之域,转生来世,再参造化。今日,可有人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阴馑。
老太婆脸上皱纹堆积,排出一个笑脸:那自然便是老婆子我了。
火焰中传回冥火阎罗幽幽的回应。
阴长老全心全意维护宗门,以至于肉身崩坏,今日脱去皮囊,洗脱俗累,安知他日不能得证大道,霞举飞升?
话音方落,冲天火光中分,让出一条通路。贯穿祭台,直达台后化阴池。冥火阎罗的身形却依然隐藏在火光之中。
阴馑笑意稍减,先看了眼火光中的通道,又回过头来,昏浊的目光从诸人面上扫过。
目光所到之处,不论人们持着何种立场,均低下头去,向这位驻世几近五千载的宗门前辈致以敬意。
好聚好散,若老婆子侥幸,得以转生成功,焉知他日,不能与诸位再聚?
言罢,她咧嘴一笑,就那么拄着拐杖,走上祭台。火焰通道在她身后合拢,遮去她在人世最后的影像。
湖边呼啸之声再起。
属于远古的苍茫雄壮之中,终于掺入一分悲意。
湖心岛上,七修尊者冷冷凝注,眼眶中碧火明灭不定。身边,车宰臣转过脸来,苦笑道:滑不溜手,无处下嘴,奈何?
此时下不得嘴,未必他日不成。冥火去后,余子不足为虑,至于血魔。嘿,人人喊打的东西,又有何惧。
他抽动唇角,盯上了躬身行礼的阎夫人:阎鸳处事圆滑,其实比碧水更容易交涉,只是褚老儿先下了手,我也不好说什么。待今日过后,联盟软硬兼施,多处发力,还怕她不低头么?
身后,那个一斗米教的修士皱紧眉头,插言道:剑尊,那个阎夫人也不可小觑,我观她实力,似乎远比传闻中来得精妙诡谲。尤其是击杀碧水君那一手,很是古怪。
怎么,碧水君是她杀的?
车宰臣吃了一惊,讶然回头,孟章神君,你可看仔细了?
我眼睛好着呢。
这白布箍额的汉子颇没好气地回答。
他是一斗米教四方神坛首座,孟章神君,论地位,绝不在车宰臣之下。
这次潜入鬼门湖,助力碧水君,除了他精擅幻术,容易行事的原因之外,还有为自家宗门加入西联,搏个好头彩的念想。
却不曾想,几个照面,便眼睁睁地看着碧水君被宰掉,心情之差,实在无以复加。
车宰臣平常脾气还不错,不与他置气,只是低头沉思。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又去看七修尊者。
哪知一望之下,只见七修面颊肌肉抽搐,眼中碧光乱闪,末了,猛然抬头,直直远眺西北方向。
那神情,让旁人看得心惊肉跳。
剑尊?
车宰臣小心翼翼地称呼七修的尊号,却见他把头摇了一摇,神态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森冷。
不过,负在背后的手掌,却紧握成拳,响起了微微的骨节挫动声。
事态生变……都把眼睛放亮些!
说话间,车宰臣便发觉,在场的幽魂噬影宗的修士,也都有些不安之态。
当此鬼灵返生之日,宗门修士的灵识远比平日敏锐,所以,很多人几乎与七修尊者同时发现了异样。
再过了数息,车宰臣等人被巨量阴气压迫的感应,才回馈回来有价值的信息。
与之同时,西北的天空,已经铺开了一线晕红。
鬼门湖内的阴气大潮猛然震荡,一下便将所有仍在迷糊中的宗门修士震醒过来。
人们抬起头,张大嘴巴,看着西北方向正飞速扩展开来的千里彤云。
虽说距离还远,可极度排外的阴气大潮已勃然而起,掀动巨浪,与漫空而来的彤云撞击在一起。
数百里外的声音,当然传不到这里来。可是大潮反震而回的波动,却直接作用于宗门修士的气脉。
刹那间,湖岸低辈弟子群秩序大乱,错杂绵密的震荡搅乱了他们真息运行的轨道,迫得他们必须就地调息,才能安抚下去。
如此波动,对高手而言,却是没什么影响,可无论是在湖心岛、还是祭台之下,长老与大姓弟子均是面面相觑,心中止不住泛起惊惧之情。
能与方圆千里的阴气大潮正面硬撼的人物,天底下也就是那么几个。
再看天边没有半分散乱的彤云,来人身分,实已呼之欲出。
鬼门湖周边的阴气,毕竟不是无缝而入的壁垒,虽然由于质性不同,与入侵的异气撞了一记狠的,却也挡不住对方大举压上的威势。只数息,彤云已漫过小半边天空,映得夜如白昼。
李珣遥望着红映半空的云气。
这场景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可在初时的惊讶过后,他的心态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在惊叹了妖凤不期而至的诡异后,他便沉下心思,将目光扫向阎夫人,意外地发现,这位未来宗主的面容,实在是平静得过分。
他忽然想到,阎夫人铁了心要增强自家实力,是不是因为早有预感呢?
天妖凤凰!
不知道是谁先将这名号说出口来,不过就是一转眼的工夫,便有无数人口口相传。
渐渐的,由此名号放射出的沉甸甸的压力,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妖凤已经不只是妖凤,她身后矗立着通玄界最可怕的庞然大物——散修盟会。百万散修的合力,即使只能发挥出两三成,也是通玄界所有宗门的噩梦。
只不过,几十年来,除了百兽宗之外,再没有哪个宗门亲身验证那传说中的力量。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便连理论上是瞧热闹的那批修士也不例外。
尤其是孟章神君,一斗米教素来龙蛇混杂,也是此界收编散修最卖力的宗门,很大一部分实力,都由此而来。
然而散修盟会一出,几十年里,登门求进的散修,只有可怜的小猫三两只,便是宗门之内,也人心浮动,使得宗门实力大降,让他如何不恨。
彤云在漫过鬼门湖周边的时候,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明显有不稳的迹象。
祭台周边,九幽地气的喷发已经没有节制,小岛上,包括李珣在内,十几位长老都要后退几步,才能挡着凝结如实质的阴火。
李珣试探性地伸手在灰白火光中抹过,温度是不容易测出来,可其中令人心悸的强压,却让他不得不怀疑,冥火阎罗还出得来么?
他转脸去看阎夫人,却也无法得出太多的信息。
在距离湖心岛十余里的地方,彤云的扩张终于停滞下来,可其中偶尔爆裂的火红浆,与阴气碰撞产生的震荡,依然压在每个人心头。
彤云之下,倏地抹过两道虹光,在人们瞳孔中一闪,湖心岛上空,已有三个身影飘然下落。
来了。
人们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便有人呻吟出声:祖宗保佑,还有青鸾!
李珣眯起眼睛,抬头去看。
准确地说,来人是妖凤、青鸾,再加上古灵精怪的林无忧大小姐。关系最深厚的三位连袂而来,可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倾巢出动。
周围涌动的阴气绝不欢迎三位充满异类气息的妖魔,然而却敌不过妖凤、青鸾身上辐射出的强压,在其周身形成一圈黯淡的灰色光晕,平地自生汹涌暗流,使湖边低辈弟子叫苦不迭。
祭台上的火光无风自动,焰光尖端蓦地偏折,指向了妖凤所在。
妖凤神色从容,穿一身大红刺绣直领大袖衫,鲜红的底色之上,缀以繁复的花纹,内围抹胸,显出一片雪白胸肌。
裙幅曳地,腰缀宫绦,臂拢披肩,看上去分明就是去参加宴会的盛妆美妇人,实在不像是前来找碴的样子。
她右手挽着林无忧,小妮子只是一身短衣长裤,仍是她最喜爱的粉红颜色,轻灵跳脱,怀中正是猫儿,一人一兽,灵动的眼神咕噜噜乱转,倒有几分肖似。
李珣倒是首度将注意力大半放在青鸾身上。
不久前才和这顶尖妖魔恶战一场,此时见面,他心中还是有些在意的。
青鸾仍是一身青衫男装,孤傲冷淡,乌亮的头发束成男儿髻,以玉簪固定,若不是容貌太过清雅秀美,与妖凤母女,倒能合出一家子来。
她的目光明明擦过李珣的脸,却全是没看见的神气,和李珣所想的咬牙切齿差距颇大。
妖凤并不急于说话,眼神先扫过另一边七修尊者等人,不涂而丹的朱唇微翘,显出极不屑的意味来。
七修尊者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倒是旁边的车宰臣微笑点头,尽显风度。
等她将目光投往祭台,红霞流动的瞳眸所到之处,也没几个人敢同她对视。
祭台之上,九幽之气凝成的火光方兴未艾,冥火阎罗仍是半点儿声息都没有。一时间群龙无首,人们的目光便都集中在阎夫人身上。
阎夫人的神情尚算从容,她也是少数几个能抵挡妖凤眼神的修士。她大袖轻摆,几名长老纷纷让开,使她与妖凤之间,再无阻碍。
她借势上前一步,冷静言道:本宗祭祖大典,向不接纳外客观礼,栖霞、青鸾两位仙子不告而进,是何道理?
妖凤两人未及说话,中间的无忧小姐便不乐意了,她恼道:耶?为什么只说我娘亲和青姨两个,我呢,我呢?
吃这么一打岔,阎夫人借势生成的威严,立时打消大半。
妖凤竟也任她胡闹,只在旁笑吟吟地看着,似乎非要从阎夫人眉目中寻出几分狼狈不可。
阎夫人此时还真有几分尴尬,要她同林无忧一般见识,郑重答礼自然不可,而若继续无视,小妮子闹将起来,也是要命。
方一踌躇,旁边李珣已笑吟吟地开口道:无忧小姐,夫人所言及者,是为主事之人。若连小姐都要招呼,那么令堂及青鸾仙子,岂不是要把我们这几千人都唤个遍?如此常态,不可不知啊。
林无忧闻言,眼睛一瞪,极是不爽。
李珣暗笑,他深知林无忧的性子,此时却有意在逗她,看似要搅乱局面,实际上却是逼妖凤出面。
果然,妖凤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之后,伸手抚上了林无忧的额头,止住小妮子,向阎夫人道:阎夫人可是已经继任了幽魂噬影宗之主?
阎夫人丝毫不乱,应道:未曾,只是幸得宗主及同门抬爱,引为继位之人。
妖凤雍容一笑,手指轻抚过无忧额前的乱发,淡淡地道:这样也好,未曾得到,失去也就不至于太过痛心了。
一语即出,全场哗然。
最先暴起的还是阎飙这莽汉,他睁目喝道:本宗宗主大位,还容不得你这外人插嘴。
纵然是人多势众,人们也要佩服这厮张嘴的勇气。
妖凤却根本懒得看他,只是对阎夫人笑道:何谓外人,夫人应该比谁都清楚。若论关系,那莽汉之于你我方算外人,当然,若再算上古音,这外人,我也当得。
四周听众均是满头雾水,扭头看阎夫人,只见她眸光冰冷,一语不发,神情相当微妙。
旁边李珣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使他抢在前面冷笑道:元君意欲借散修盟会之势,压服本宗,未免打错了主意。古音再有能耐,也管不到大西南来。
妖凤首次长时间地将注意力放过来,眸光里终于显出几分针对他的兴趣。
但相应的,投射到他身上的压力也是暴增。
当然,此时的李珣也不是那种被一个眼神吓到失禁的废物了。他脸上笑意不减,昂然之姿,远在所有人之上。
末了,妖凤莞尔一笑:百鬼道人是吧?你怎么也算是半个当事人,对其中情由应当了解,为何还要故作姿态?也罢,我也问你一句……古音是谁?
古音,是谁?
祭台之上,滔滔阴火再度喷发,轰隆之声,却也压不过妖凤的话音。
从祭台左右开始、到湖心岛、再到湖岸边上千修士,每个人耳中,都听得清清楚楚。
妖凤在问:古音是谁!
古音当然是……
妙化宗的宗主、散修盟会无名有实的掌舵人、最近几十年里,通玄界声名最盛的实权人物!
而且,按照关系,她还算是妖凤的侄女。
妖凤究竟在说什么?
她的语音已经消失,可是上挑的语调,还有说话时冷诮的笑容,均将某个极明显的意味暴露出来。
只需转个弯儿,便能弄得清楚明白。只是,上千修士一时半会儿,都不敢相信自家的脑袋。
李珣无疑是他们中间,反应最快的那个!
有那么一瞬间,李珣也屏住了呼吸,然后,他心中便奔涌出无法压抑的狂喜。
崩了,终于崩了!
妖凤与古音之间莫名其妙的联系,在持续了近两百年后,终于断掉了,以两人的性子,那根本已没有了复合的可能!
李珣紧抿住嘴唇,眼眶却在发烫。
他甚至已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就此抽身,先去东南林海,带上水蝶兰、阴散人,加上就在身边的幽一,也许,还可以叫上立场暧昧的天芷上人……
几大高手齐攻北极,任古音谋算通天,也脱不去败亡的下场!
挟大胜之势,转而对付妖凤、青鸾,出奇不意之下,也许百年耻辱,一朝雪洗!
此后李珣纵横此界,还有何人能挡?
背在身后的拳头紧握,胸口更是鼓胀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偏在此时,妖凤目光打来,照在他脸上,竟若火焰灼烤,裂肤生疼: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水镜宗之前,却不是你!
李珣被她打岔,心境倒平和了许多,暂时不去想那些事,只笑道:那是拙荆,给元君开个玩笑,莫怪。
一出既出,阎夫人亦讶然望来。更别提湖心岛上,几个与李珣相熟的修士,均是目瞪口呆。
原来真是尊夫人……妖凤应是已从青鸾那里得知情况,稍怔之后,脸上忽地绽开绝美的笑靥。
与之前礼貌性的笑容不同,此时,她所有的情绪都透过这笑容生发出来,使人的目光一沾上去,便陷入那情思的漩流中,拔不出来。
当然,也只有李珣这般,清楚其中一切奥妙的人,才能真正洞悉笑容里的凄美,以及极淡极淡的、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善意?
但在下一刻,她神情回冷,彷佛那眩目的笑靥只是一场迷离的梦。
她似乎忘记了与李珣交流过,转脸对阎夫人道:古音应已传来消息,不错,既然她要扶你登上宗主之位,那么如今,我便要将你从这位子上拉下来;她将幽魂噬影宗作为南部局面的支点,那么,我也要将此支点,彻底抹掉!
她环视周围茫然混乱的眼神,微笑道:幽魂噬影宗又要换个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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