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团聚过后即是分离,秦敏寿日过后第三日,各路人马陆续开拔离开秦家川。
秦昭、秦明、秦晔及秦晖都要回任上,带着妻小先行告辞。九郎略多住了几日,也同京中人马结伴走内陆,辗转再从燕京回牢关,军务在身,冬季里偏偏是北边重防之时,他不敢大意。
五老爷秦林带着十三爷秦晨也回了豫地,同行还带走几大车陇地特产。秦家孙辈中,十三爷秦晨也是一个异类,抓周宴上抓了小算盘,自打进学看见书本就头疼,抽空溜到集市上与小商贩们谈得契机。
五老爷试了多少法子都不能让儿子改正,后来写信问过老狐狸后,也信由秦晨发挥特长,允他弃文从商。
各个孙女也同自己的夫君归家的归家,上任的上任,刹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短短三五日,挤满秦敏、秦效两处宅院的人所剩无己,留下致仕回乡侍奉双亲的秦枫夫妇、四房一家子、知书同七爷秦晌,其余人如知言、知画、秦昌同住上几日也是要离开的。
孟焕之来陇地也不全是为了给秦敏贺寿,他还有公务在身,寿筵次日即去了金城州府衙门,倒让知言与祖父母可以多呆两日,镇日无事赖在正屋里同他们说笑,意儿不时进出,嘴里又念叨不停他的十二舅舅与苏家哥哥。
这孩子,见了谁都说欢喜,若说他心里没主见吧,主意可正了;若说他做事有章法吧,思维跳跃根本抓不住。
老狐狸都半真半假戏语,意儿比秦昌小时候都要难管,想想长到半大小子时节的小鬼头,知言头大如斗。
经过打磨后的秦昌沉稳内敛,闷在书房里不是研究他的图稿,就在苦读经史,他准备明年春闱下场应试,放了许久的科考文章还是要拾起来。
那年,意儿周岁时一次偶然机会,让秦昌与擅做木工活的二宝相遇,天才与天才相加,功效乘以数倍。他两人在南边数年,琢磨建造出大海船,改造了农田用具……
见证心灵手巧的工奴们在底层艰难求生存,秦昌萌发出一个念头,他想让手底下这些工匠挺直腰杆活人,让他们凭着巧手也能做官领俸禄。
叔伯兄长们都在责任在身,帮不了他,秦昌决定靠自己。十来岁时,他梦想一飞冲天,扬名天下,全为了一己乃秦家的荣誉。
如今,他要入仕,与中状元无关出人头地无关,一心想凭自己的努力为更多的人谋利。
老狐狸听后十分赞同,只提了一个要求,要求秦昌务必明年成婚。三房四个儿子,秦晖是没指望了,秦昌总不能一直拖着不成亲,那还了得。
秦昌应是应下了,也提出他要亲自定下妻子的人选。
鉴于他一向独立特行,老狐狸也准了,这不大老爷与大太太急着回京,当中就有为秦昌挑未婚妻的原因。
家中有这么一位令人高山仰止的先驱,意儿就差长在十二舅舅的屋里,还好有另外一人能分得他几分注意力。
今回有一个人来贺寿出乎大家意料,苏家派了嫡长孙——知画独子苏瀚孤身前来,无论苏家出自何等考虑,苏元成迁回蜀地后再未继弦,身上流着一半秦家血脉的苏瀚嫡子地位稳如泰山。
知画乍一见到数年未见的儿子,那样刚强的人儿也哭出声,捂着唇溢出细碎的抽泣声。
苏瀚年仅十三岁,俊秀清雅,眉目淡然,说话自有一股铿锵之气,立在第四代曾孙辈中也是相当醒目。
使得知雅明言总算可以对女儿交待,昔年姐妹私下定下儿女亲事,见怕了四姐夫的风流,她心中忐忑,也害怕外甥也是个不成器的,岂不是要误了女儿一生。
苏瀚此行来肩负着任务,苏家总还是想把书院再办起来,找别人求情不如求到秦敏头上,或许老狐狸发话要管用得多。
老狐狸看在孙女薄面上,问道苏家该如何行事,是效仿韩家全盘交出,还是照着旧例书院仍由苏家掌控。
苏瀚不卑不亢答道:“只求事成,全听朝中调配。”
老狐狸颔首自是应下,除了交待儿孙要助苏家一臂之力外,他还写信给朝中故交、旧属托情。
办完正事,苏瀚来见母亲和异母妹妹,说不上亲近,也谈不上疏远,说话礼貌而客气。
瞧着儿子出落得精干利索,知画心中别提有多高兴,她不敢问也不想问儿子是否会恨她。路是自己选的,她有勇气接受后果。
骨肉至亲长年分离,几句话之后屋内冷场,月儿也是寡言的性子,分别瞧了母亲与兄长的神情,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不知坐了了多久,苏瀚起身回外院客房,走到台阶下转过身,露齿微笑:“母亲,你在上京等着我,等儿子长大了进京赶考。”
短短一句话,知画泪如雨下。对,她要回燕京,为了儿子也要去。
看着别家骨肉分离,令知言想起思儿,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方太君面前撒娇,“老祖宗,思儿没来,他长得真像父亲和十二弟,您见了一定欢喜。”
方太君嘴里应承着:“这回孩子没来,下回来时带上他。”
“好,下回让他来见您。”知言轻语,将脸埋在老人后背,“老祖宗,孙女不走了,就陪您两位好不好?”
方太君双手合握知言的手,显得十分高兴,“好,不许走。”
等知言拿同样的话戏问老狐狸时,他也是一本正经道:“你就留在老夫身边,让修远带着意儿回任上。”
老狐狸转性了,不按套路出牌,倒将住了知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孟焕之在旁轻咳窃笑。
秦敏哈哈大笑,半弓着身子凑到知言面前,调侃道:“口是心非,都把老夫当成小孩哄。”
“去罢,别忘了做人妻子的责任。若是想了就回来,老夫一直都在这里。”临了秦敏如是说,伸手抓一抓知言的青丝。
也对,他们一直都在!
知言笑得无比灿烂,点头应下。
再次东行,只有知言一家三口人并知画、秦昌,出了秦家川,行到半山腰时,知言喝停车队,下车回望这片青山绿水,秦家老宅就在她目所能及的地方。
她站了好久,久得这一瞬等同几十年,久得世间再无老狐狸与方太君两人。
也没关系,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在于不在,都住在知言的心里。
众人回到西京,孟焕之依约向秦昌交出承影剑,不曾想被拒绝。
“只是一把剑,放在哪里都一样,姐夫收着罢。”秦昌语气淡然却是诚恳至极,剑名承影,他终于明了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
这个小舅子,屡令孟焕之刮目相看,赞叹之余,也不再客套,复又把承影剑放回条案上,转而与秦昌有更多的要事商谈。
意儿望着父亲的书房门眼也不眨,他对十二舅舅的崇拜那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心里催促道赶紧出来,他好同舅舅多说一会儿话。
大人们的正事永远谈不完,意儿盼星星盼月亮,也只盼来与秦昌有半日的独处功夫,舅舅外甥叽叽喳喳,很有默契。
若不是意儿还小,知言真想把他打包送给秦昌,让小鬼头也体验一下中二跳脱少年的烦忧。
说归说,秦昌表示愿意带外甥回京,知言却是舍不得,不顾意儿强烈要求,硬是把他留在身边。
送走秦昌与知画,知言花尽心思哄意儿开心,没办法只好搬出穿越前的趣事与书籍。听得意儿眼睛发亮,一个劲儿追问从哪里看到的,知言只有撒谎是梦里梦见的。
意儿皱着眉,脸上神情就差写着娘亲在撒谎。
知言又干了蠢事,不知道如何回转过来,愁得发头又白了两根。恰巧孟焕之回来,笑得很有深意。
不等知言母子相问,孟焕之笑称他被人给参了,参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杜谦。
启泰帝登基之初,天下大赦,杜谦也从岭南边陲去了赣地,几年之中他升迁频快,一半归功于孟焕之在京中照应,另一半归功他自身才干,是金子放在何处都会闪光发亮。
今回秦敏做宴,家中儿孙齐聚,孟焕之领着官职也在场。京中那帮御史们早对孟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遍数天下能有胆气弹劾他的人也不多了,杜谦此举在意料之中。
“圣上怎么说?”知言问道。
孟焕之拿出一封奏疏放到桌上,微笑道:“圣上派人把折子发到我这里,他要起用杜兄了。”
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知言懂得不多,也没当回事。
意儿却对杜谦起了兴致,拿起奏折细读,边指点道:“杜世伯好文彩!”
“燕京三杰的名头可不是白得的。”知言说话怪声怪气。
孟焕之任由妻子打趣,笑而不语。
杜谦的奏折犹如天降神兵,可算解了知言的围,意儿把满腔热情又投入到对杜世伯的关注中,忘记了娘亲讲的怪故事。这种热情一直持续到十年后,启泰帝召杜谦回京时,意儿跟上父母亲往郊外迎接。
彼时,孟焕之已在内阁行走两年有余,秦昭也官至兵部尚书,两人相约迎接故友回京。
长盛三十年的头甲三人终于再次聚齐,事隔数年,杜谦比年青时还要气势凌然,谋面首一句即是:“修远,再伉俪情深也不能做出格的事,屡为岳家舅兄请官真是失了你的分寸。”
长途跋涉,杜谦身上沾满灰尘,五官削瘦,剑眉竖立,双眸如电,所掠之处令人心惊,历经风雨挫折,他仍是那个狂傲不羁的杜六郎,数十年不改本色。
秦晖的事,注定要孟焕之代天子背黑祸,他也不多做解释,拱手做揖:“一别数年,子昂可好?”
“好”,杜谦回答干脆利落,好似曾经受流放的人不是他。
秦昭微笑,也与杜谦见过。
知言也拉过意儿做介绍,思儿只能算是半个孟家的人,跟着太子去了南边巡视,一年中回家吃饭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小生孟氏显颢见过杜世妹。”意儿对着面前文丽秀静的女子施礼,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杜若一开口暴露了本性,“久闻世兄盛名,是否真是人如其名。”
知言窃笑,不愧是杜谦的女儿,这性子也是十足十的像。
杜王氏呵斥女儿,又带着歉然向知言解释女儿在乡野间被惯坏了。
“无妨”,知言没有那么小心眼,她也不惊奇意儿被杜若吸引到,这孩子总要啃块难啃的骨头。
人活得久了,什么事都有,司马清的事过去十余年后,为了安抚江南文人,朝中做了许多努力,其中一项就包括联姻,天子给思儿与司马家嫡女赐婚。
消息传来,知言打开箱笼翻出当年秦昌赢回来的鱼龙玉佩,按理说这是秦昌送给意儿的,她经得长子同意后,在次媳聘礼的首页加上鱼龙佩一项,鱼龙佩至此物归原主。
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两个孩子都是聪明人,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孟府不纳妾,一世一生一双人代代传承。
知言后半生对着孟焕之说的最多的是:“祖父和祖母没能有机会见上思儿,我一直想要个女儿,想了一辈子也没盼来。”
孟焕之轻搂妻子不厌其烦一遍遍开解:“养女儿多揪心,怕嫁到别人受罪,你瞧四舅兄,姐儿嫁到舅舅家,他也是时常挂念。养儿子多好,你少操一份心。”
“祖父和祖母一直看着你,帮着我们照看两个孩子,保得他们平安。”
知言含泪抬头,“焕之,嫁给你真好。”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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