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坐在车,丁鹏坐在她的对面,阿古驾着车。丁鹏的手在把玩着一柄刀,一柄很好看的刀,上面雕着山水、美人、车马、云麾等等。
这是一幅美人出跸图,图上的人物凡一百四十三,马匹凡一百零,车辆十,云麾、车盖、仪仗等不胜详记。总之这些东西如果放大成为真实的,那就前后安排上个十来里,如果变成图画,裱上手卷,也得绵延十几丈长,然而现在却只刻在一柄刀上。
一柄三尺半长的刀上。
画与雕刻都出于名家手法,形态逼真,各具神情,这应该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它的确是的,因为丁鹏是以十万两黄金的代价,从一个收藏家手买下来的。那个收藏家曾经得罪了黑道上人物,纠众前来寻仇,幸亏丁鹏及时解决了他们全家的危难,而且还尽歼对方,使无后顾之忧。
有着这么大的恩情,花了这么大的代价,那位主人仍然感到十分勉强。
因为这是一件艺术品,一件使人一见就喜爱、宁愿饿死也不愿出卖的那一类东西。
一种活着不肯易手、死了却不忍带走的奇珍。
丁鹏要它,却因为它是一柄刀,一柄很杰出而又很珍奇的刀。
但是这柄刀虽有一个很珍贵的匣装着,却没有刀鞘,因为它是供人欣赏的。
刀是凶器,这柄刀能杀人吗?
那答案是很奇妙的,哪怕是个三岁的小孩也知道这柄刀不能杀人,连只鸡都杀不死。
可是这柄刀的确杀过人,而且杀死了几百个人。它杀人不在它的锋锐,而在它的价值。
谁拥有了它的消息传出后,立即就有数不清的人前来求售,请求一见,巧取豪夺,终至为它家破人亡。
现在丁鹏要这柄刀,也是用来杀人,不过这次却是用它的锋锐了。
丁鹏所以要选上这柄刀的原因,因为它也是一柄弯刀,圆月形的弯刀。
他把玩了很久,还是不忍放下。小香蜷在他的脚前,也在欣赏那柄刀,这时才忍不住问道:“公,你真要用这柄刀去对敌、杀人?”
丁鹏笑了一下道:“是的,原有的那柄神刀给铜驼带去了,我想老夫人用得着,而我是使刀的,手头总要有柄刀才行。”
“公,我实在不懂,公即使已经功力通神,但是没有了那柄刀……”
丁鹏点头道:“没有了那柄刀,我只能发挥出七成的威力。那至杀至威的刀法跟那柄刀是连为一体的,如果我用那柄刀,可以发挥到十二成的威力。”
“我们出来是去帮老夫人的忙的。”
“不错!各门派以及天美宫主的手下都出来了,他们绝不会放过老夫人他们的。”
“那些人的武功高吗?”
“听说很高,尤其是天美宫主的手下很有一些能人,现在都发给了谢小玉。那个女孩心狠手辣,我们若不去接应一下,老夫人就有麻烦了。”
“公,我们既然是去接应老夫人,而且对方的武功又高得出奇,您怎么反而把神刀给送走了呢?”
丁鹏一笑道:“神刀在我手,已经是天下无敌了,人家还会跟我对敌吗?”
小香摇摇头道:“大概不会有,自从银龙被杀之后,大概已经没人跟您动刀了,据说银龙长老已是当世第一用刀的高手。”
“这就是了。我带着刀,没有人敢跟我动手,却又怕我去找他们,于是他们就会运用一切的阴谋诡计来对付我,使我防不胜防,所以我带着那柄刀,反倒会增加祸害而不见其利处。”
“这倒是,但是您用这柄刀也不能退敌呀。就是那位金狮长老,差不多也有了七成火候。”
丁鹏笑道:“是的,他跟我徒手时所能激发的威力差不多,可是我有这一刀在手,他就不如了。”
“这柄刀不能增加您什么威力,婢已经仔细地看过了。它只是很好的黄杨木,木质脆而硬,如果遇上了坚利之物,它一碰就会折断了。”
“这正是我需要的。”
“公,婢还是不懂。”
“傻丫头,你的脑筋还是太死了一点。如果你手有一柄刀,你会对它砍下去吗?”
“不会,我实在不忍心毁了它。”
“这就是了。对方看到我手的刀时,先生了不忍之心,出手必会因之延误,而这一延误,就将成为我的先手之机。”
“公真是好心计、好算计。”
丁鹏微微一笑道:“我不想做英雄,更不在乎虚名,我只是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我不在乎使用任何手段。”
“假如只为活下去,公根本就无须出来。您坐在家里,谁敢来找您的麻烦呢?”
丁鹏哈哈一笑道:“小香,你是很聪明的人,怎么又说傻话了?你以为我足不出户,别人就会放过我了吗?像爷爷躲了他们多少年,仍是没躲过。”
“公您的情形跟老主人不同。”
“一样的。金狮他们心心念念要找到爷爷他们加以杀害,不是为了仇恨,也不是怕爷爷找到他们报复,而是为了内心的恐惧。”
“内心的恐惧?”
“是的,也可以说是他们害怕自己!”
“自己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你还小,所以不懂,等到你入世较深,就会懂了。假如你做了对不起人的事,或是你有了野心,你就会坐立不安。”
“我懂了,金狮他们因为是对老主人有所愧疚,所以才要杀死他。”
“是的。还有就是有野心的人,像我现在一样,即使躲起来不见人,可是有些学刀的人,或者是武功练到差不多的人,还是会找上门来,想要击败我而成名。”
“这么说来,世上就没有真正的平静了?”
“这倒不然。要想平平静静地过,一生并不难,只要不学武,不成名,像那田的农夫、山上的樵,默默无闻,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在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平平静静的。”
小香点点头,忽又问道:“那些人似乎并不快乐?”
丁鹏叹了口气道:“矛盾之处就在此。我们视平静为乐,他们却羡慕我们此刻的怒马香车。这世上的苦与乐是很难说的,所以我必须出去,把那些可能来破坏我生活的人找到,先把他们打倒下去,那样至少就有一段时间的平静了。”
“只是一段时间?”
“是的,一入江湖就永无宁日,最多只有一段时间而已。等另一批新的风云人物出来,又会为了同样的原因来找我的。”
小香也不禁一声叹息。只有青青,她的神情十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听,只低头注视着丁鹏身边摇篮熟睡的婴儿,仿佛那寸是她所有的世界与一切。
车忽而停了下来,丁鹏没有下车,只是问道:“阿古,什么事?”
阿古没有回答。丁鹏撩起车窗,但见阿古跪在地上,面前吊着一个老人的尸体,铜衣铜甲,那人是铜驼。
铜驼是被一根绳绑起来,再吊在树上的。阿古哭得很伤心,虽然没有声音,却成串往下抛泪珠。
丁鹏也下了车,慢慢地走到树前,把铜驼放了下来,解开绳,铜驼的身散成了两片。
他是被刀劈成两片的。青青与小香也下来了,默默地跪在尸体前。
只有丁鹏还在仔细地看着尸休,片刻后他才宣布道:“是柳若松下的手。”
青青一怔道:“爷,你没有弄错吗?”
“我想不会。这一刀劈得如此之准,深得其诀窍。现在活在世上的人,只有两个人能劈得这么准,一个是我,一个是他,因为只有我们两人才是得到真传。”
“柳若松已能到了跟爷一样的境界了?”
“没有,他还差得远。我如出手,铜驼活着也逃不过这一刀,他却只能在死的铜驼身上留下这一刀。”
“他是先害死了铜叔叔再下手的?”
“是的。铜驼真正的死因是毒,他是被毒死的,所以尸体上没有血。”
“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夺取那柄刀。”
青青等了半天才问道:“孩呢?”
“孩没有死,柳若松不会做这种傻事。留下孩,还可以用来威胁我。”
阿古站了起来,朝丁鹏比了一下手。丁鹏一叹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但是报仇的工作却不用你去做。柳若松手有了那柄神刀,就不是你能对敌的。”
阿古还要比手势。丁鹏道:“把铜驼抬起来,放到车上去,然后我们找他去。”
阿古抱起铜驼,而且还用绳捆好。丁鹏抱起车的孩道:“走吧,我知道前面五十里处有座庙宇,把铜驼在庙先安置下来。”
小香要过去接他手的孩。丁鹏道:“我来好了,这一路上颇多凶险,你的功力只有自保,无力照顾一个孩的。”
小香果然退后了,她知道自己的本事,如果路上遇到了攻击,她的确没有能力去保护一个孩的。
在他们步行到慈云寺的路上,他们一共遇到了七处拦截的人。
那都是一些不出名的江湖人,然而武功却高得出奇,动手的时候一哄而上,而且也不按什么江湖规矩,刀剑暗器齐来。
他们只有五个人,其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小孩,不但帮不上忙,还要牵住一个人。
幸好丁鹏自己抱住了他的儿,他只用一只手握着那柄价值连城的木刀。
然而这些人却大部分是倒在他的木刀之下。
阿古的长鞭也杀死了几个,可是他自己却负了伤,左臂被打断了骨头,那是被一把厚背刀砍的。
他的一身气功已经到了刀枪不入的境界,可是那砍伤他的无名汉却只砍了一刀。
就只一刀,却使他痛彻心脾。他听见了自己的骨折声,也听见了对方的骨折声,那是他的长鞭卷住了对方的颈,活生生地将颈骨勒碎的声音。
慈云寺的老方丈是丁鹏知交,他收下了丁鹏所捐赠的大批香资,也答应了收殓铜驼的工作,然后口念佛号,送他们上了车。
因为他从每个人身上,都看到了浓浓的杀气。
阿古还在询示去向,丁鹏却坚决地道:“上神剑山庄去。”
小香道:“为什么要上神剑山庄呢?”
丁鹏道:“因为我有预感,大家一定会在神剑山庄集合的。”
小香没有多问,她知道这位主人在近两年来的成就,虽然没有做什么事,却已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
丁鹏的预感似乎没有错,在往神剑山庄的途,他们遇见了不少的江湖人,都走着同一条路,却没有人来惹他们了。
那七阵搏杀,使得他们都寒了胆。
丁鹏到达神剑山庄时,已经晚了一步,那几的搏杀已近尾声。
他们在乱尸堆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太太,青青哭叫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咽了一口气:“你们终于来了,丁鹏的刀怎么到了柳若松的手去呢?”
青青只摘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老太太安慰地又吁了口气:“那真谢谢你,丁鹏,谢谢你把一个孩分给我们。”
丁鹏也屈下了一条腿:“这是应该的。”
老夫人道:“孩落在他们手,一定要找回来的,那柄刀就不要了也罢。要回孩了,就上那个地方去,那儿还有二十个人。这是本教所留的唯一弟了,等孩长成了,再叫他夺回神刀,重振魔教。刀在柳若松手,成就也有限,二十年后,孩一定可以击败他,就让他风光二十年吧。”
丁鹏道:“不行!我一天都不能放过他。”
老夫人道:“柳若松虽然可杀,却替本教报了仇,杀了所有的叛徒与敌人。”
丁鹏“哦”了一声,老夫人道:“金狮、天美,还有几个门派的高手,凡是当今参与毁灭本教的敌人,全部都丧生在他的刀下。老爷这一注倒是押准了,他用自己的刀、自己的刀法报了仇,所以柳若松虽然杀了我们不少的人,我却一点都不恨他……”
老人没有再说下去,虽然她还有很多的话,但是却已没有力气说了。
青青在哭叫声,丁鹏把孩交给了她,直向庄门而去。门前还有很多人在清理着尸体,都是一些年轻人,他们似乎不认识丁鹏,也没有招呼他。
直到了门前,才见到谢先生出来,迎面一揖道:“丁公,久违了,别来无恙。”
丁鹏冷冷地道:“这儿死了不少的人。”
谢先生道:“是的!是本宅主人大展神威,清除了一些障碍。”
“不,老主人已为出云之鹤,再也不理世事了,我说的是新主人。”
“新主人?不是少主人?”
谢先生笑道:“也差不多,因为少主人即将下嫁给新主人,重建神剑山庄,而且本庄也将改名为神刀庄了。”
“神刀庄?你们的新主人是……”
“是柳若松,柳大侠。”
丁鹏笑了起来:“原来是他呀,他是我的徒弟。”
谢先生笑道:“柳大侠虚怀若谷,仍然承认是丁公的弟,所以他承受公的神刀,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丁鹏道:“他还承认是我的徒弟?”
谢先生道:“丁公是老主人的忘年知己,柳庄主成了老主人的女婿,怎么样都晚了一辈,再说艺出丁公门下也不算丢人。”
丁鹏怒声道:“既然他还认我是他师父,我这师父来,他为什么还不迎出来!”
谢先生笑道:“来了,来了。柳庄主满身浴血,不敢冒读,他换身衣服就来。”
说着,柳若松一身罗绮,挽着谢小玉出来了,见了丁鹏,居然一拱手道:“多谢师父赠刀之德。弟使了此刀,搏杀了方今江湖上十七名绝顶高手。”
“很好,你现在大概已经天下无敌了。”
柳若松道:“哪里,哪里!在师父面前,弟不敢说这种话,而且还有一位神剑谢晓峰在前,不过等我与谢小玉完婚后,你们两位一个是我岳父,一个是我师父,总不会跟我捣蛋了。”
丁鹏看向谢小玉道:“小玉,恭喜你了。”
谢小玉笑笑道:“没什么。丁鹏,我是不甘屈居人下的,你又不肯娶我,我只好将就点嫁给他了。”
“他曾经杀了天美宫主。”
“是的,也杀了金狮,那是魔教门的叛徒。他曾受魔教教主之托清理门户,这是必须做的。”
“天美宫主是你的母亲。”
“我这母亲跟我之间亲情很淡,说起来她还是魔教教主的侍妾呢。柳若松为师门大义而杀她,我自然不能加以阻止。”
“至少你也不该嫁他。”
谢小玉笑道:“我不嫁他,他连我也要杀了,我可不想死。你如替我杀了他,我就不必嫁他了。”
丁鹏转向柳若松道:“我的儿呢?”
柳着松笑道:“在里面,那是我的小师弟,弟会好好照应他的。”
丁鹏神色一沉道:“柳若松听好,把孩还给我,把神刀交回,我就饶你一命。”
“那刀是师父传给弟的。”
“我可没有这样说。柳大爷,不必肉麻了,我没教过你一天武艺,你也不必再叫得那么好听。”
柳若松道:“好,师父既这么说,弟也不勉强了,弟的年纪和师父本就不相衬。先前是为了有赠刀之德,弟还不得不顾到礼数,现在这一点情份都没有了,你我还是各归各的吧。”
“把刀跟我儿抱来!”
柳若松一笑道:“丁鹏,儿在里面,我并不想要他,你随时都可以抱回去。至于那柄神刀嘛,我也是魔教传人,而且还立了大功,清除了所有的叛徒,有资格承受它。”
丁鹏笑道:“如果我坚持要收回呢?”
“那也容易,我是夺来的,你也夺回去。”
丁鹏道:“我知道叫你乖乖地交回是不可能的,所以早作了准备。拔你的刀吧。”
“你就用手这柄刀跟我决斗?”
丁鹏把刀一伸,给他看得更为仔细,才道:“我这柄刀比你好看多了,而且天下人皆知其名,而那柄神刀,却只有江湖人才知道它。”
柳若松仔细地看了一下,道:“果然是那柄出跸刀,先前听人说了,我还不太相信。你要用它来跟我决斗?”
“不是决斗,是杀人,杀死你!”
“你不是开玩笑?它能杀人吗?”
“是刀就能杀人,我已经杀了十几个了。”
“我手拿的是天下丧胆的魔神之刀。”
“我杀的人手都拿着武器。”
柳若松万分不信地举起了刀,而丁鹏的木刀已经劈了过来,两个人都是学过魔教“神刀斩”的,所以对那一斩的出手都很清楚,因此两柄刀几乎是成一条直线,对准着劈下来。
要想分出结果,一定先要将对方的刀劈两片,而后再把对方的人劈成两片。
柳若松出手较慢,但他手却是百坚不摧的圆月弯刀,他有绝对的信心胜过丁鹏。
两刀相触时,柳若松忽然想起了那柄木刀的珍奇,不免顿了一顿。
这本来就是丁鹏所预期的,他所要争取的是速度。
刀与刀一触即分,木刀自然无法胜过神刀的,被劈成了两片,但是丁鹏的攻势却没断,两片木刀直下,柳若松的人分成了三片。
丁鹏从他手取回了神刀,只说了一句话:“有些人纵有神刀在手,仍是无法成为刀之神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