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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信合殿里,内侍捧来御医精心调制的汤『药』,衣便接过,细心服侍陈阿娇用了『药』。
然而过了这么久,阿娇还未醒来。医,也知道,不过是一场小产,昏睡这么久,实在不算正常。
御医们无法开解,便支支吾吾道,“娘娘年纪已大,此时有孕,本就凶险。何况……”以这么激烈的方式流去胎儿。
刘彻听得眉心突突的跳,忍住欲诛了这些到了紧急关头总是无用的御医九族的念头,连萧方都诊治说阿娇此次古怪,倒也难怪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来。
“陛下,”殿外,杨得意轻轻禀道,“馆陶大长公主来了。”
他唔了一声,淡淡道,“让她进来。”
掀帘进来的姑姑,还未来得及参拜,见了榻上面『色』苍白的阿娇,立时便欲落泪。刘彻冷眼旁观,心中暗道,他这个姑姑,虽然对权势有着难以企及的热望,对阿娇,却当真是倾心疼爱的。
就像阿娇无原则的疼爱刘陌与刘初,以及……她腹中的那个孩子。
想起那个孩子,纵他素来冷硬的心上,也不禁有一点痛。
“彻儿,”姑姑道,“你还是先去歇歇吧。阿娇我来照顾就好。”
他已有数日未睡安稳,闻言微微一笑,“也好。”
这世上,最不容阿娇出事的。除了他。就是姑姑了吧。所以,他倒也可以将阿娇安心托付。
侧殿一室清冷,没有阿娇清醒的陪在身边,刘彻忽然觉得有一丝寂寞。他以为自己无法安睡,却不料和衣睡下不过片刻就已沉沉。
沉沉昏睡中他独自走在雕栏画栋的长廊上,明明是熟悉万端地地方,刹那间却想不出所在宫殿地名字。刘彻微微皱了眉,他在上林苑的信合殿,等待阿娇醒来,怎么只在一个转首中。却行在这座繁华却空寂的宫殿里。
“杨得意,”扬声呼唤,然而一向时刻都在他左右的御前总管此次却没有应声而出。长廊尽头转过来两个梳双丫髻,穿背子与衫的宫女,端着水盆,叹道。“陈娘娘又发脾气,不肯让伺候梳洗。只是。她冲着我们这些奴婢发作有什么用呢?”
另一个宫人沉默了片刻,道,“陈娘娘也很可怜呢。”
那么尊贵的身份,母仪天下,最终却落得罢黜长门的下场。
阿娇?刘彻慢慢怔忡。原来。这里是长门呢。难怪他适才不能一眼记起。长门,自阿娇归来后,就一直挥洒着欢快和热闹。何曾如此的寂寞压抑,仿佛,喧天的愁苦都集在这座小小的宫殿里。
他看着两个宫女无视地从身前走过,有些明白,『迷』离的一切,不过是梦一场。
但这场梦,究竟是要让他看见什么呢?
落日的余晖照进长门,那么凄美。他曾无数次在长门看过夕阳,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凄美的落日光泽,空气中仿佛都浮着哀恸的味道,伴着幽冷的琴声断续。循着琴声,他看见阿娇。
那是,印在他心里地,阿娇。
彼时阿娇已经很清瘦。大红『色』的礼服穿在身上,印不出一丝喜气,昔日母仪天下地雍容一点点的从这个充满傲气的女子身上褪去,只留下一个寂寞的侧影。
她弹的是卓文君地: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弹地断断续续,几不成调。弹过几遍后,调声忽然一转,作金戈铁马状,曲辞依然哀怨,昔年金屋覆,唯余泪双流。泪水何能尽?空恨愁万端。
“娘娘,”身边的宫人落下泪来,“你别唱了。想哭就哭一场吧。”
喀啦一声,琴弦断了,在陈阿娇的左手食指上割出一道血痕。她无声地笑,慢慢起身回头,那眸光空远,望过来,触的刘彻心中一恸,然而却似无着力点,转瞬间又垂下眸去。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刘彻问自己,他不是,已经回到阿娇身边了么?为什么,阿娇的眸还是那么愁,那么苦,那么痴狂,仿佛,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是啊,他给她的,岂不就是,天大的委屈?她曾那么信他爱他,他却另结新欢,到最后,将她废黜,下定决心,将那个曾经笑着爱娇着唤他彻儿的女子尘封到记忆里去,再不去看。
也许,他也知道,若看了,终究会有些不忍心吧。那是那个从小软软的唤着他彻儿的女子,她的笑容曾比长安城最晴好的天空还要明朗,却因为他而渐渐染上忧愁。
怎样的理由,也掩盖不了,他曾经为这个女子心动的事实。也同样,再深的心动,也无法阻止,他前进的脚步。只是,此生哪怕往后遇到再美再好的女子,当初的那份心动,却是再也没有了。
阿娇却似见所未见,对近在咫尺的他瞬息万变的心思没有丝毫察觉,径直走过他的身边。
慢慢的,夜就黑了。
遣走了下人,阿娇独自一人在殿中,推窗看夜空中的月。合掌闭目道,“上苍啊。”
他听不清楚啊娇说着些什么,但闭着目的阿娇,面上神情很是虔诚。清洒的月光照在她的面上,睫『毛』黑长,他忽然好想吻一吻她。
阿娇,应该醒了吧。
“武皇帝真的想知道陈皇后说了些什么么?”
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彻却波澜不惊,慢慢道,“你终于出现了啊?”
“怎么?”眉发苍苍的老者含笑扬扬眉。“武皇帝知道小老儿要来?”
刘彻转过首来。慢慢道,“能让朕在梦中回到多年前的长门,朕想,你总是有所图地。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老者微微一笑,“武皇帝求了半世地神仙,怎么真的见了,反而咄咄『逼』人?”
“何况,”他看着刘彻半信半疑的神『色』,淡淡笑道,“这虽是武皇帝的梦境。倒也不都是无稽之谈。这是另一个时空的长门,若非有外力『插』手,孝武陈皇后本来就该在长门独居二十余年后,抑郁的亡去。所以,陈阿娇上林苑遭劫,本是定数。”
心倏然一恸。阿娇,竟可能就此离他而去么?
老者却不看他。慢慢的转向殿中的阿娇,道,“陈皇后说的话,你虽听不见,我们却是听见了。她说地大意是。愿减寿二十,换另一段开始。所以,我们成全她。”
减寿二十。需要多大的决心呢?
“而天上神佛讲究的是公平,陈阿娇既然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一些事情。自然该透『露』另一些给你。何况,皇帝,本就是天之子。”
他看见时光倏而在面前飞逝而过,富丽堂皇与金戈铁马之后,明亮而又宽敞的地方,产『妇』歇斯底里的疼痛,最后产下一个女婴。穿着奇怪白『色』服饰的女子头发不过齐耳,抱着孩子到产房前,交给金丝眼镜儒雅男子,微笑道,“恭喜韩先生,是个千金呢。”
“女儿?”韩诚怔了一怔,然而初为人父地喜悦还是让他慈爱的抱过了女婴,看着女儿容颜,惊呼道,“好漂亮呢。”
“是啊。”护士笑『吟』『吟』道,“我在『妇』产科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过这么漂亮地女娃娃。”
“这是——”饶是刘彻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定力,此时也不禁有些瞠目结舌了。
“这是两千年后的世界。”熟悉的声音笑『吟』『吟』的解说道,他回过头去,却看不见眉发皆白地老者。
“那么,”他很快沉静下来,眉『色』不动地问道,“大汉国祚绵延多长?”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有些无奈道,“不愧是武皇帝,果然只想到问这个。但这次让你随这女婴走这一遭,却不是为了这些。你慢慢看着吧。”
那边,韩诚抱着女儿来到妻子床边,柔声道,“梅梅,你辛苦了。”
“不会。”萧梅看着襁褓中的女儿,神情安谧,“阿诚,你说女儿叫什么名字好?”
韩诚想了一会儿,道,“接到医院通知赶过来的时候,我刚好看见一行大雁飞过头上天空,领头地大雁还鸣叫了一声。就叫雁声吧。”
“雁声。”萧梅含笑念道,“归雁声声。寓意好,也好听。不错。”
雁声,刘彻有些悚然。当年,阿娇流落在外,用的化名,不正是这两个字?
世界,一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
雁声渐渐长大,眉目之间,与少时的阿娇一模一样。如果说,刘初容颜随阿娇七成,后来的刘夭随阿娇九成,那么,他如今所见的雁声,举手投足之间,俨然是另一个少时的阿娇。小时候,阿娇在未央宫的廊上奔跑,那时候,他们都太小,她单纯一如初生的太阳,而他,也还没有学会太多机变权诈。她会自以为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后,用柔软纤细的手捂住他的眸,欢笑道,“彻儿,猜猜我是谁?”
那时候,他总是无奈,“阿娇姐,”拖长了声音道。
这未央宫里,除了她,还有谁会有这样的心思和胆子,蒙住他的眼,用软软的声音道,“彻儿,猜猜我是谁?”
雁声一日日的长大,眉目之间的清艳,让父母都要吃惊,那样的美啊,已经超过父母容颜的范畴。
渐渐的开始读些诗歌,自然是从李白的唐诗开始启蒙,翻来覆去的读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后,渐渐寡然无味,翻到后面问道,“妈妈,这一首是什么?”
萧梅看了看,不由一怔,那是李白的,有些长,不是严格的格律诗,对小雁声来说,也着实深奥了些。然而她还是为女儿念道。“这是李白写的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女。”
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
雁声听地似懂非懂,然而那种无言地悲哀,还是攫住了她。沉默了片刻,问妈妈道。“青梅竹马,那我和妈妈算是青梅竹马么?”
萧梅啼笑皆非,道,“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年龄相近的年纪幼小的男女的。”
“哦。”雁声点点头,“那我和隔壁家的沈哥哥算是青梅竹马么?”
“这……”萧梅沉『吟』片刻,道。“应该不算吧。青梅竹马,要一起长大好多年好多年的。我们才搬过来半年。”
“可是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好幸福的。”雁声跳起来,“决定了,我要去寻找我的青梅竹马。”
萧梅失笑。
不是每个人都有她的青梅竹马。
而青梅竹马,也不一定能幸福。
几年之后。雁声方明白。
那时候。她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在路上奔跑着,磕到小石块。摔倒在地上,擦破了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想要哭泣。抬起头来,看见穿着奇怪黑『色』锦服的男子,看着她的眸光有些叹息,有些关切。
有些忘记去注意疼痛,她问道,“你是谁?”
男子怔了一怔,问道,“你看的见朕……我?”
“为什么不呢?叔叔。”她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太阳,没有注意他奇怪的用词。阳光照『射』在男子身后,他地面上光影暗暗,看不清容颜。
他似乎勾了勾唇角,想要笑,却最终没有笑。“还是不要叫叔叔吧,听着别扭。你若愿意,”他迟疑了片刻,道,“喊一声哥哥吧。”
他长到了十岁后,便渐渐觉得,阿娇实在没有一个表姐的样子,那么单纯不知世事忧愁。她何须知道世事忧愁啊?那么超然地身份,有外祖母护,有舅舅护,有母亲护,有……他护。
是的,他慢慢长大,开始学着守护这个表姐。这个女子,是他的未婚妻。纵然有着千丝万缕的政治因素,最初,他还是想护她安好的。
只是后来……
而她归来后,百般聪明,千般灵动,只是不像历经世事地正常年纪地女子。时而跳脱,时而忧伤。有时候他不禁想问,他的阿娇,真的有三十余岁年纪了么?
怎么风情,有时候更像少女?
然而雁声是无法理解那么多思绪地,只皱了皱眉,想,看他年纪,作哥哥,也太老了吧。然而刘彻身上的气息莫名的让她安心,于是不想拂逆,乖乖的喊了一声,“哥哥。”
远处,萧梅扬声喊道,“雁儿。”
“唉。”她应了一声,跳起来,发现已经不疼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笑道,“哥哥住在这附近么?”
他亦微笑,“不急,我们以后会见面的。”
是的,命运的转轮,岂非早就开始转动?
她便点点头,安心向妈妈而去。这一场云光水影的遇见,渐渐淡忘在时光中,终其一生,都没有记起来。
但缘分,早就在了。
后来,韩诚抛妻弃女,另结新欢,『逼』着萧梅签了离婚协议,雁声追着远走的车很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从今以后,就没有爸爸了。
“夭寿哦。”邻家的阿嬷走过,“只听过金屋藏娇,却抢了大『妇』名分,还不常见。”
“金屋藏娇?”雁声茫然问道。
“是啊。背着老婆在外面养一个女人,就是金屋藏娇。”旁人嘴碎道。
明明,不是这样子。
那一年,姑姑来灵心殿找阿娇,逗他道,“这殿里这么多女子,许一个给彻儿好不好,彻儿喜欢哪个?”
他一一摇头,这些宫人太庸脂俗粉,岂看的上。
直到指向阿娇。
若非真的喜欢这个表姐,他只要应声好就可,何须许下那个诺言。
“好!若得阿娇,我要做一个金屋让她来住。”
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
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雁声不欢喜金屋藏娇。她可以肆意的哭,但哭完了总是要面对生活,面对亲人。微笑着道,“爸爸不在了,雁声一定会陪妈妈到老的。”私下里却是想不通,为什么两个人不可以安安心心相守到老呢?
“金屋藏娇是什么呢?”
“很多年前,汉家武帝承诺他地表姐,‘若有一天我娶了阿娇为妻,就造一座大大地金屋子,来让她住。’后来。他们慢慢长大,时光颓废了少年时的诺言,武皇帝另立了皇后,。留她在长门宫二十余年,至死不见。后来,人们就用这个词来形容丈夫背了妻子。另有了娇宠的情人。”
金屋藏娇,金屋藏娇。真要有情,为什么,偏偏用了一个藏字?
“可是,诺言许出口了,就这么不算数了么?”
“阿娇。一定一定。很伤心吧?”
世人都说,武皇帝心狠如铁,为什么。事涉阿娇,他却在回头的一个刹那,不自禁的心疼。
他渐渐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挣扎着想要醒过来,醒过来,他还是那个权握天下的帝王,他可以守着阿娇,就算阿娇还在昏睡,他也可以抱一抱她。然而梦境像太深的海,望也望不到边境。
生活风吹雨打。失去了家中支柱,萧梅一个人撑不起女儿学费,雁声无奈之下,选择了报考警校,自此『摸』爬滚打,将一身玉骨冰肤,染上累累伤痕。
何苦?何苦?
他的阿娇,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却倔强地咬牙不发,一步步撑了过来。
而他,在见了季单卡和柳裔后,才明白,为什么日后,那四人关系深厚,任谁都无法撼动。
只差一个桑弘羊了。
待他出现,一切就要回归正轨。
只是,他渐渐有一丝疑虑,什么才是正轨,什么才是偏道。若雁声在这个世界活的很好,为什么,又一定要回到大汉,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他不能容忍失去她。既然已经得到,就再不失去。
萧梅过世的时候,雁声哭的很伤心,他却无法安慰。好在有季单卡,一路陪她走过。
那么,这样的时光,就快些过去吧。这一次,她回到他身边,他一定,不会再让她伤痛。
2007年,雁声与单卡警校毕业,第终于能一笑,此番归去,他便可不再做那只能看,不能参与地那人。
)˃转开始了?”
“错了。”他道,“命运,早就不在原来的轨道上。从今后,如何走,是他们的自由。”
西安古城之中,一场车祸,惊散了节日的气氛。
两千年前的长安城郊,一个女子,在河边慢慢醒来。
雷被收了队,点了点人数,发现派出去搜寻废后地人少了一个,禀告翁主刘陵,道,“可能废后还在人世,要不要再去追?”
初初醒来地刘陵叹了口气,意气阑珊道,“算啦。”
得饶人处且饶人。
日后方好相见。
而雁声,昏倒在楚服的墓前,醒来后,看见了萧方。
彼时,雁声和萧方都还年轻,男俊女秀,相得益彰。彼时,他在近在咫尺的未央宫内,坐拥新欢,丝毫不知道,他地发妻,流落出了长门。
闻乐楼里,他掀帘而入,桃『色』衣裳的女子回过头来,双眸清亮有如晨星。
“我姓陈。”她微笑道。
他没有在意,唤了一声“夫人,”低下头去,再不看她。
若是他肯多看一看她,是不是能认出,这是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爱过恨过的阿娇呢?
若是认出,他又肯不肯抱一抱她,亲一亲她?
多半是不行的,最大的可能,是将她禁在一无人可知处,让她一世安好,却不肯多见一面。
那样,她会更恨他的。
所以,如今这样的状况。也好。
所以。他也只能看着她软着声音笑盈盈的喊师傅,如同少时软着声音喊他彻儿,信赖无依。
自己亲手葬掉地东西,没有资格去悼念。
只是,若早见如此,当日在信合殿,却是该斩了萧方地。
算啦。他叹了口气,若真随一心之所愿,阿娇醒后,却很难谅解的。
都罢。
无论如何。她陈阿娇是他刘彻的妻子,天上地下,无人能否认。
元光六年,她遇到桑弘羊,开了清欢楼。独自走在大街上,遇到姑姑的车驾。
那一日。姑姑往宫中求见阿娇,被他拒绝。于是怒气冲冲。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阿娇,在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
瞧,命运是一个多么作弄人的东西。
阿娇动了胎气,生产的过程凶险
他早有听闻。却仍在目睹的时候,惊的面『色』发白。
好在,她熬过来了。
才能。慢慢的回到他地身边。
只是,她先选择,离开他。
彼时在清欢楼,他与阿娇擦肩而过,忽有所觉。
那毕竟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女子,青梅竹马。
可是,她回过头来,笑容天衣无缝,淡淡道,“公子,什么事?”
他以为他认错了人,于是转过身去,没有多看一眼。
命运,实在是捉弄人的东西。
一别经年。
元朔二年,卫子夫产刘据,他立子夫为后。
元朔五年,汉匈大战,柳裔崭『露』头角,陈阿娇单车独骑,回到长安。
元朔六年,刘据染病,帝后俱心思浮躁。桑弘羊举荐子夜神医,阿娇,又一次进入他的视线。
阿娇啊。
他不曾料到是她,更不曾料到,她会继续选择离开,空余下一个未曾见过的女儿,和一曲余音绕梁的,让他品念。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难再得。
失去地东西,真的很难再得回来。
那半年里,他面对着酷似她地女儿,慢慢的想起她的好来。
他的阿娇,很聪明,不是?如果那时她不选择离开,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他会选择如何处理?可是,有了半年地缓冲期,他冷硬地心,就慢慢缓和下来。
他想再见一见她,如果她能学着收敛些脾气,他未始不能,再容一容她。
可是,那是骄傲的阿娇,傲气刻进了骨子里的阿娇,怎么可能收敛。
胶东四国风起云涌之后,她为了刘陵,甘愿回到长安。
重新踏进长门。
真是……伟大地友情啊。
消息传到的时候,他在甘泉宫避暑,忽然有些好奇,历经岁月磨洗,他的这个表姐,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逃开他身边七年,到元朔六年,终于回到他的掌心。
元朔六年七月末,帝驾出甘泉,返长安。
九月,他第一次踏入长门。站在般若殿窗前,看那两个从记忆中走出的熟悉女子,在殿外竹林中的石案上斗棋。秋风吹过,竹枝簌簌摇动,阿娇于那摇动中微笑着抬起头来,眸光清澈,犹如经霜的湖。
命运在那一刹那,喀啦一声,定回原位。
“陛下,陛下,娘娘醒了。”绿衣穿过长廊,在殿外禀告,声音中还有着抑不住的惊喜。
“嘘,”是杨得意低低的声音,“陛下刚刚睡下没多久,还是让陛下多躺一会儿吧。”
他从混沌的梦境中走出来,忽然有几分分不清,何是梦,何是真。『揉』了『揉』额角,唤道,“杨得意。”
杨得意掀帘进来,低首微笑道,“恭喜陛下,陈娘娘洪福吉天,适才已经醒转无大碍了。”
“唔,”任内侍整理衣冠之后,他大踏步的走向信合殿。
其实,还是真的吧?
他想起阿娇归来后种种奇异之处,那一年骑『射』场上,柳裔训练皇长子刘陌之时,曾言,“别的不提,就是你娘亲和陵姨,当年训练的时候就比这苦的多。”
当时他和悦宁一般,都以为那是柳裔说笑了,如今想来,梦里的阿娇,练的倒真是很苦的,他少年时练习骑『射』之苦,都不能相及。
信合殿里,阿娇初初醒来,虚弱无依,苍白的仿佛一抹影子,下一瞬就要不在。宫人伺候她用预备下的热粥,阿娇却太虚弱,虚弱到拿不动汤匙,滚了下来,一声清脆,俱成粉末。
那清脆的声音,敲在信合殿上,也响在另一个时空的回声里。
姑姑是最擅于审时度势的,含笑退了出去,顺带带走了其他的宫人。
刘彻亲自照顾病榻上的虚弱女子,这一刻,阿娇倒是颇柔顺,喝了小半碗粥,便不肯再要。
他终于可以揽她在怀,不用像梦中,纵然伸出手也够不到。
然而怀中的阿娇容『色』苍白,究竟是那个痴守长门二十余年而终的阿娇,还是那个念着妾发初覆额寻找着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女孩?
有什么关系呢?他怀中的这个,就是他的阿娇了。
“娇娇,”他问她,笑容淡淡,“你怎么便睡了这么久呢?”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他却不在意,道,“适才,朕在偏殿和衣睡下,却做了一个梦。”
“哦?”她慢慢问,“梦见了什么?”
他微笑不答,只是望着她,良久。想起梦中的两个女子。
为什么不能相守到老呢。
明明,最初的时候,都是有诺言的啊。
最后,他在她额上烙下一个亲吻,轻轻道,“朕会如你所愿。”
他想,也许,阿娇真是上苍送给他的一件珍贵礼物,一个温暖机缘。让他在失去母后之后,还能在这人世最高处,永不寂寞。
我们,就相守到老,试试看吧。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朕的掌心受伤害。从此以后,朕会护你,换朕护你,一生风雨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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