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中,秦翊的人和温长宁的兵马不期而遇。
没有在温长宁身侧看到车楚新,秦翊心中了然,和温长宁简单聊了几句,齐齐策马折返。
一夜过去。
陆锦画从梦中醒来,口干舌燥,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放在一旁的水囊。摸了半晌什么都没摸到,指尖却突然触上一点别样的冰凉。
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仔细看,温热裹挟着熟悉的檀香朝她的脸覆了过来。湿润的触感在唇边辗转,她吓了一大跳,瞬间清醒,急急要推开疯狂亲吻她的男人。
却在看清那是谁后,缓缓垂下了手臂。
帐子里很静,也很暖。
陆锦画恍惚地以为,他们好像分离了半辈子。
他离开后的每天,都在完美诠释着度日如年。
所幸,他回来了。
完好的回来了……
秦翊捧住她的小脸不断辗转深吻,又觉不够,一双手渐渐往下,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身,下意识地游离。用指尖勾开她的束腰。
陆锦画原本沉溺在他的亲吻之中,察觉他的意图,登时身子一缩,急急按住他的手。
秦翊几分气促,强忍心头翻涌的冲动,不解地看她。
她咽了口唾沫,双颊飞红。讪讪道:“现在……现在不行。”
“为什么?”秦翊回头看帐帘一眼,又收回目光,“不会有人进来。”
“不是这个原因啊……”她声音再轻两分,低头往小腹看去。
秦翊呆了。
她这样的举动,只能让他想出一个答案。
“小锦……你?”他声音紧张到发颤,不自主地伸手,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
好像,是有一点点凸起。
“还小,才两个月呢。”她笑得温柔又羞涩,说完还忍不住咬了咬唇,怯怯看他。
而他好像还在发懵。
心底的燥热早已散去,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说“恭喜”吗?
可这也是他的孩子啊,恭喜什么啊恭喜!
抱她吗?
亲她吗?……
想起之前自己的举动。他猛地收起手指,懊恼地问:“我方才是不是动作太大了?你有没有伤着?他有没有伤着?”
陆锦画“嗯?”了一声,眨眨眼睛:“虽然头三个月是要仔细些,但也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呀!再说了,我现在身体可好了,只要回去后多吃点补品,把这两个月的补回来就没问题了。”
“……真的吗?”听起来不太可信。
陆锦画噗嗤笑了,屈指去刮他的鼻尖:“我骗你干嘛?我是孩儿的娘,还是个会医术的娘,如果这都有假,世上也没几件真的事了。”
说完见秦翊脸上还有些惴惴,甚至把背挺的笔直,不敢再靠近她,忍不住笑得更加开心,倾身吻了一下他的唇,又主动牵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用温凉的小手牢牢按住了那只大手,声音轻柔:
“宝贝儿,你爹终于回来啦!”
……
短暂休整,班师回朝。
出发前秦翊单独和车楚新见了一面,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无人知他们之间聊了些什么。而秦翊走出营帐以后,车楚新突然改变主意,让人拿来纸笔,写了一笺关于现在边域情况的消息。
写完,他让温长宁过目。
见到上面说温长宁“战死”,羽军大多数覆灭,温家军如今由他统领,温长宁脸上难掩吃惊之色。
车楚新,竟然要帮他们了。
他很想知道秦翊和车楚新的密谈内容,打算从陆锦画那里探点消息,哪知陆锦画怀孕后根本不想再管这些琐碎,哼哼两句,就把他给打发了。
温长宁突然好气啊。
气还只能忍着,索性不再去想。
回去的路途很顺畅,只是羽军稍微苦了些,不得已换上雅支、新觉、哥围等部族所穿的军服,假扮俘虏。
等到步入国都范围,温长宁乔装混在车楚新身边,而秦翊先将陆锦画安顿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再折返与他们会合。
很快,车楚新接到秦燮秘密召见的圣旨。
暮云桓将秦翊易成车楚新的模样。而后同温长宁一起把车楚新押回后方。
一切按之前设好局进行。
在大太监的带领下,秦翊踏上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直指大殿的路。
离庆阳殿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大太监停下了。
“车大人,您自己请吧!”
秦翊略一抱拳。
华丽的雕花木门开启,光束顺势而入,强势地侵占殿里每一寸。
秦燮站在中央,一身耀眼明黄,负手而立,任凭那光束照在自己的身上。
刚进去,门就合上了。
“爱卿想要什么奖赏?”秦燮语气平静,淡淡盯着他。
秦翊扬眸,眼底闪过一丝肃杀。
熟悉的敌意。
……到底还是来了。
秦燮哈哈大笑,拂袖转身,朝一旁座椅而去。
“坐吧,三弟。”
秦翊勾唇一笑:“不了。”
他手上动作一僵,又缓缓放下,随意地支起,抵住额角。
“看来皇兄并不意外?”搞笑
“啧……”秦燮轻啧,“意外倒是有,不过发现的时候太晚。也没什么用,便等着你来了。”又道:“父皇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同朕说起三弟,他说你性格隐忍,又足智多谋,哪怕有朝一日身处困境,也能绝地反击。现在想想,呵,还真是如此。十年前你该死,父皇念着旧情,没让你死成,三年前你该死,结果被你侥幸逃脱,还养出众多兵将。如今就更厉害了,拉拢温家,和青丹勾结一气,要来取朕皇位!”
秦翊垂目:“拉拢温家?温家不正是被皇兄你亲手推开的?”
“哦?”
看他懵懂而不自知,秦翊不禁一声冷笑:“也是,普通人的性命在你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弃之的草芥。既然皇兄忘了,我便帮你回忆,温家一共有三个孩子折在你手上。小锦的母亲温远芃,还有温如意,和温如心。”
秦燮眯起眼睛:“温远芃那是她该死!谁叫她要嫁给陆如晦那不知好歹的老东西?至于如意……朕和她心心相印,宠她爱她,给她无尽荣耀,又如何算‘折’?……温如心,那孩子倒的确可惜了些。”
“呵,”秦翊敛目,“与你政见不合,就是该死?被你杀掉心上人,强娶入宫,还叫‘宠她爱她’?连十多岁的孩子你都护不了,你还护得了谁?皇兄,你当真是个笑话!”
“你!”秦燮勃然大怒。“论笑话,谁能比得上你?生母贵为皇后,还跟野道士不清不楚!哈哈,若不是父皇下令禁止宫中讨论此事,早就天下尽知!啊,说来也是朕的错,父皇辞世已久,在世的禁令早就没用了,朕应该亲自解禁,好叫所有人都听听你母亲那些香艳故事,还有你那个早死的杂种弟弟!”
秦翊猛地蜷起十指,紧握成拳。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回忆起来,尽是血色的那一天。
出生不过半个月的小皇子成天咳嗽,太医束手无策,私底下都在说极有可能夭折。皇后张萱和急得直哭,全然没有了昔日母仪天下的模样,不再打理后宫,不再见皇上,满心都是小儿子,恨不得把小儿子的命和自己的牢牢系在一起。
后来,也果真系在了一起。
小皇子如预料那样夭折。张萱和的命也跟着去了大半条,开始变得神神叨叨。
不允许身侧的宫女太监给她梳妆打扮,也不让他们帮自己更衣。她穿着小儿子离世那天的衣服,度过一天又一天。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宫女太监稍微放松警惕,她就会冲去院子里,跪在地上用双手去挖每一寸能挖开的土。
“孩子呢……我的孩子……我的……”
后宫都传张皇后疯了。染了邪祟,需要请高人来驱邪。
皇上担心她会伤到秦翊,勒令秦翊不能再和张萱和见面,并迁离寝宫到离她最远的地段。
但思母心切,他担心母后病后无人管顾,还是悄悄溜去瞧了一回。
恰好看到满地刨土的母后。
那双曾经白皙饱满的手鲜血淋漓,斑驳刺眼。
她身后站着三个宫人。像木偶一般,都面无表情,麻木地看着。
秦翊气得浑身发抖,暗道这些狗奴才果然怠慢他的母后,考虑片刻,决定先向父皇求情。而他没有想到,回去路上听到有太监议论,薛贵妃担心皇后久病不愈会影响后宫气运,所以特意请了得到高人来驱邪。
薛贵妃和他的母后素来不睦,听说是薛贵妃找人去作法,他当下又赶了回去。
没想到,还是晚了。
那个瘦道士打开房门,道士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腰带不知去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边用手指剔牙,一边不屑道:“嘁,老子还以为皇后有什么不一样,也不就那样?顶多皮肤滑溜些——”看到站在不远处狠狠瞪他的秦翊:“喂,小东西,你瞪啥!小心老子把你眼睛挖出来!”
秦翊目眦尽裂,拔剑直接刺穿他的胸膛。
急急往屋里跑去。
只看到张萱和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悬挂在半空中,没了声息。
……
“太子杀人啦!”
“天啊,太子还杀了皇后!”
“他杀了自己的生母!猪狗不如的东西!”
……
流言愈演愈烈,他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无力辩驳。薛贵妃趁此机会在皇上耳边游说,说他现在这样也是中了邪祟,留在宫中容易影响整个皇朝的气运。秦燮也在旁边添油加醋,称这几日天生异象。如数家珍地列举出这些天来民间发生的种种天灾人祸。皇上正极度厌恶张萱和临死前那件苟且之事,又怀疑小皇子根本不是自己骨肉,震怒之下,立刻下旨褫夺秦翊的所有,连夜把他逐出皇宫。
……
闲王……呵……
忆起那些往事,秦翊眼角微有湿润。
下一刻,双目蓦然爆发出精光,亮得怕人。
秦燮心头一紧。
“秦翊!你敢——”
“我有何不敢?”话音随匕首深深没入秦燮的胸膛,“弑君而已,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明君。”挑唇嗤笑,用力拔出染血的刀刃。“皇兄,放心去吧!”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你……你……”
终究还是垂下了手。
秦翊淡漠地看向匕首,目中划过一丝毫不掩藏的憎厌。
他不屑去擦拭上面的血迹。
也不用擦。
秦燮死了。接下来,就是薛太后了。
带着一身杀气直往太后寝宫而去,却不曾想在门口遇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陆锦画:“……”
秦翊:“……”
她心虚地藏起手里的匕首。
但很快就看到他手里的匕首。忍不住轻轻道:“夫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哈?”
秦翊深深吸了口气。
也无心去追究她怎么混进来的,只要她无事,孩子无事就好。
看到他的眼神渐渐柔和,陆锦画顿时放下心来,主动道:“我们宝贝儿可乖了,今日这种大事,自然不会闹腾的。”
“嗯,”秦翊简单一应,“解决了?”
“那是当然!”思索片刻,迈着小步走到他面前,怯怯看他:“我和表姐还多解决了一个,你不介意吧?”
秦翊:“……”
他还能说什么呢?
反正那一位也不是好人,亏欠温家的命,由命来填还,再合适不过了。
目光移去她身后藏了一半的匕首上,他微微挑眉,捉住她的手腕,把匕首随意扔了出去。
“脏东西还留着作甚?”
她吐了吐舌头。
他又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