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天色已黑,刘三吾早已离开。
老朱仍坐在凉亭里,昏暗的烛光照映下,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就在两个时辰前,刘三吾建言皇帝陛下尽早立储。
此时宫外传来了吴王殿下率锦衣卫包围凉国公府,欲捉拿凉国公蓝玉。
刘三吾便立即参了吴王一本,直言吴王行事荒唐,肆意无忌,无人臣之礼,无子孙之孝,应下旨严惩。
同时又说,献王忠孝仁义,可以立为储君。
不料,他的话,竟惹来了陛下雷霆震怒。
刘三吾也被陛下当场赶出宫去。
虽然没有立刻下旨对他如何惩罚,估计也快了。
惹恼陛下的人,从来就没有啥好下场。
很快。
宫外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的传来。
老朱监察京城,一是靠锦衣卫,其二则是检校。
如果说锦衣卫是老朱手中的刀,那检校才是真正的耳目。
与锦衣卫不一样,检校十分神秘低调。
人员成分也非常复杂。
有朝中的官员,有寻常百姓,还有道士和尚……
他们的影子无处不在。
酒肆、青楼、私宅……街头巷尾,皆遍布检校的密探。
金陵城内的各种奇闻趣事,官吏嫖妓玩牌、吟诗作画、请客送礼,乃至夫妻间争吵……检校都会收集,打探,并作为情报,汇报给皇帝陛下。
正是通过这些耳目,才让老朱对朝中官员的一举一动,对金陵城内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皆了如指掌。
哪怕此际已经是晚上,但因为今日城中发生了大事,所以消息仍不断从宫墙的暗格处,源源不断地从外面传进来。
“吴王委托开国公常升,抓了一個名叫杨士奇的人。”
纸张上还清楚写着杨士奇的出生年月,原籍故乡,家庭状况,以及具体的人生经历,乃至他来金陵城后的活动范围,交往的朋友等等。
若是朱允熥看到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就连他,也没有得到如此具体详细的信息。
“吴王与杨士奇在开国公府的地牢内密谈,因无外人在场,故具体谈话内容不详。”
“但后来吴王亲自恭恭敬敬的将杨士奇接出了地牢,送回吴王府,并宣称已拜杨士奇为师。”
“此后,吴王立即去锦衣卫衙门调兵,包围凉国公府,捉拿凉国公蓝玉。”
纸张上,一行行的小字,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写得明明白白。
“看来,允熥率锦衣卫去捉拿蓝玉,必定是这个杨士奇的主意了。”
老朱喃喃自语。
眸内异色一闪而过。
想不到一个连举人都没中过的书生,竟然能想出这般主意。
最重要的是,朱允熥居然就真的听了他的建议。
“只是不知道,允熥又是从哪里知道杨士奇这个人的呢?还特意让人去寻。”
任是检校密探无孔不入,却也无法探听到这方面的任何情报。
老朱将纸条丢入旁边的火盆中,很快,纸条便化为了灰烬。
随后,他又拿起了另一张纸条。
“燕王在得知吴王率锦衣卫包围凉国公府后,立即悄悄派人去通知了京中的勋贵武将,这才有了王弼率众围困吴王和锦衣卫的事。”
“燕王的两位儿子,在现场极力挑拔,欲挑起矛盾。”
后面又详详细细地记载了朱允熥如何进凉国公府,傅叶如何率府内的家丁阻拦,蓝玉如何出现,朱允熥如何打骂蓝玉,蓝玉如何认服,朱高炽和朱高煦如何挑拔……乃至王弼率众拦截,欲救蓝玉……等等。
今日在凉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全部都有十分详细记载。
其中还包括许多朱允熥都不知道的内幕。
毕竟,哪怕是在现场的朱允熥,他能看到的,也只有自己这一个视角。
而密探们汇聚的情报,则是多个角度的。
“老四还真是不甘寂寞啊!”
“此次的事,便是他抢先挑起。”
“若不是他故意向允熥透露消息,允熥恐怕还不会如此行事。”
“安心做一个太平王爷不好吗?这皇帝的位子,就有这么好?”
老朱很快将这份纸条,扔入炭火盆内,随即又拿起了第三张纸条。
“京城有关吴王应立为储君,登基称帝的消息源头,并非吴王身边的人,而是献王的老师黄子澄、方孝孺所指使。”
“今日吴王抓捕凉国公,方孝孺一直在外围观看,但没有做任何举动。”
“黄子澄去了东宫,面见吕氏。”
“吕氏赠了他一件亲手缝织的衣服。”
“吕氏与黄子澄密谈后,连夜入了皇宫。”
老朱看着纸条,脸上神色飘忽变化不定,似晴还雨。
许久。
他将这条纸条,也投入火盆中。
接着,又打开了第四张纸条。
这张纸条上的字,却很是简短。
“秦王在府内暗养杀手,其意不明。”
秦王便是朱元璋的第二子朱樉。
按理说,朱标身死,秦王才是第一顺位的储君人选。
不过,秦王暴虐残杀,老朱对他很是不满。
而且,在此之前,老朱为了拉拢北元名将王保保,分化瓦解北元残余势力,特意让秦王娶了王保保的妹妹王月悯,即后世有名的观音奴。
若立秦王为储君,继承大位,将来他死后,大明的继承人便是观音奴的儿子。
一个汉人王朝的帝王,怎么能有外族血脉呢?
这是老朱不愿看到的。
朝中的文武百官们,也必然会激烈反对。
仅此一条,就等于卡死了秦王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
来京给朱标奔丧这段时间,秦王一直很老实,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现在是忍不住了吗?
老朱眉头一皱,冷哼道:“老二这是想干什么?”
随即,纸条也被丢入火盆,再拿起一张纸条。
“晋王近日在京师,与周王往来甚多,经常私下密谈。”
“晋王与颖国公傅友德,周王与宋国公冯胜,亦多有密会,所谈内容不详。”
老朱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目光也逐渐变得冰冷。
他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动,整个人都仿佛石化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足足过了差不多一刻钟。
老朱长长叹了口气,道:“朕的这些儿子,还真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