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灵儿:“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王女是个多情的,听说她昨夜才受了伤,今日竟然还拖着病躯去问缘树下为你祈福。”
宋知煜:“她受伤了?”
宋灵儿:“废话,殿下那么点皮毛功夫难不成堕修抓她去,是请她去喝茶的?肯定伤的不轻。你同她共处时,她的身上难道一点药味都没有么?”
宋知煜回忆起自己在储水阁时,确实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他如此想着,冷下脸,“跟我又有何干系?”
言归正传,宋知煜从纳物囊中掏出一块被锦帕包裹的东西,宋灵儿接过锦帕,神色变得严肃。
宋知煜下马车,将马车腾给需要作法的宋灵儿。
锦帕被打开后,赫然是堕修的尸块,硬得像块石头。
马车内传来挣扎的灵气,宋知煜守在一旁,手指不自觉挑起腰间的听音铃铛,他又嫌弃地抽开手。
半个时辰后,宁静了许久的马车掠过一阵风,宋灵儿的手豁然探出车帘,指向东南方向。
她虽睁着眼,可眼中只有眼白。
她的手紧紧攥着堕修的尸骨,浑身泛黑气。
此刻,她是宋灵儿,亦是亡灵的载体。
马车内,传来浑浊而断断续续的声音,“柴桑东南去买花灯会死”
柴桑的东南方向,有整个柴桑最大的花灯市,每月初,这里都会举行花灯会,是孩童和爱侣们最爱的去处。
林以纾随踏云会众人忙活半天,正从东南方向往回赶。
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踏云会便全柴桑地搜寻和异病有关的蛛丝马迹。
她和景寅礼为结课对子,同被分配到东南处搜寻。
从寅时到申时,整整六个时辰,林以纾滴水未沾,拿着踏云会分配的罗盘跋涉四十里,搜寻任何和异病有关的人和物。
生产队里的驴都不带这么造的!
林以纾一回到柴桑王府,身体跟散了架一样,整个人平铺到床榻上。
清秋坐在一旁,给她捏腿,一捏林以纾一声叫。
此次出去,虽没有大收获,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有人在街道的角落抓捕一个堕修,此堕修虽和异病案没有干系,却也是为非作歹之人,已经被押送到衙门去。
而林以纾,因为心细,用罗盘找到一个诡异的花灯,上面沾满血,用罗盘对准花灯,罗盘上的指针变成红色,表示花灯上沾有异病祟气。
找到的灯笼已经上交给执事长老。
清秋:“殿下,你此次立了大功。”
林以纾:“这算什么大功,不过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灯笼,让灯笼沾上血的人我又没找到。”
清秋:“却也只有殿下发现了,属下听说,扶木殿的清行长老还夸奖了您呢。”
林以纾:“清行长老?”
那个在扶木殿外,将她从头讽刺到脚,拒之门外的符修长老?
林以纾:“他是怎么夸我的?”
清秋:“他称赞殿下,除了修为差劲外,也不是全无用处的。”
林以纾:“”不如不夸。
正闲聊着,听音铃铛漂浮到半空,传来风声。
林以纾将铃铛拿到耳旁,“谁?”
对面传来景寅礼的声音,“殿下。”
林以纾:“北境少主,你找我何事?”
不知道景寅礼是不是正在御剑飞行,对面传来的声音十分模糊。
林以纾辨认了半天,只听清楚‘花灯’两个字。
林以纾:“景公子,你是让我等会儿陪你再去花灯市一趟?”
踏云会的学子行动时,必须随结课对子而动,要不然不计入分。
分不够,就无法结业。
林以纾:“景公子,白天我们不是刚从那里出来么?你是又发现了什么异常么?”
景寅礼:“我在花灯市找到两个沾血的灯笼,它们对罗盘也有反应。”
林以纾:“竟有此事?你告诉长老了吗?”
问到这里,铃铛对面再次传来风声,将声音遮盖。
林以纾:“景公子,我听不见。”
景寅礼:“殿下,我稍后回王府,再找你详谈。”
林以纾重新将听音铃铛挂回腰间,对清秋说,“景公子最近有些怪。”
清秋:“殿下,他怎么了?”
林以纾:“自从我问他要青稞粉后,我感觉他和我疏远了。”虽然本来也没多亲近。
清秋:“殿下,他对您不敬?”
林以纾:“他对我很客气,但我总觉得他在躲着我。”
他们是结课对子,本该齐心协力,可今日出外探寻时,景寅礼基本不和她并排走,她时常找不到景寅礼的身影。
要不是有结课对子必须同行的规矩,今夜去花灯市,景寅礼绝对不会找她。
清秋:“殿下觉得北境少主是何意?”
林以纾:“估计是被我死缠烂打怕了,有了后劲儿,下次见面,我定要打消他这个疑虑。”
林以纾歪在榻上休憩不到半炷香的时辰,一个侍从垂首而入。
侍从:“殿下,复金殿下请您去宁水亭修习符咒。”
林以纾一下坐直,“王兄请我去干嘛?”
侍从提醒道,“殿下,您难道忘了,复金殿下答应过崇林王,会监督您修习法咒的。”
林以纾:“这会儿?”
她骨头还散着架,气还没喘过来呢。
这跟刚下课就被补习班召唤有什么区别?
林以纾:“不能让王兄推迟到明天吗?”
侍从:“复金殿下在正堂和众人议事,他将课业留在了宁水亭,交待属下,等王女完成符修课业后,才可以离开。”
林以纾:“他人不在宁水亭老师不在,我一个人学什么?不去。”
侍从:“复金殿下准备周全,王女过去后,肯定能学到东西。”
林以纾知道复金珩不在宁水亭后,人硬气很多,“我若非说我不想去呢,王兄又能拿我如何?”
侍从:“复金殿下殿下说,如果王女不愿意去,他稍后会亲自来请。”
林以纾:“”
林以纾:“大胆。”
竟然如此苛求天都林氏的王女,简直不可理喻。
林以纾拍桌子,一怒之下站了起来,对侍从正色道,“宁水亭在哪里,你赶紧给我带路。”
侍从:“”
林以纾老实地前往宁水亭。
宁水亭旁,翠竹环绕,清风徐来。
亭中的石桌上摊开厚厚的符纸,旁边还摆有墨斗、毛笔和经书。
林以纾走到石桌前,踌躇地拿起毛笔。
经书上盖有一张宣纸,上面写有详细地符咒修习之法,显然是复金珩留给她的。
上面说,她今日要修的,唤作意象符。
这种符咒所需的灵力和修为不需要很高,且能和召灵之术融合在一起,降低召灵成本,这是复金珩选择让林以纾修习此法的缘故。
意象符,被称为符修的召灵术,是符修和灵修都钟爱钻研的道法。
意象符能将修道者在符纸上所画之物,幻化成实体。
这种符咒不仅仅是单纯的绘画,而且通过符文的力量,赋予画出的意象意识和感知。
比起召灵,它更像是造灵。
所画出来的意象,主要用于分摊修道者的情绪。
譬如说,如果作符者处于危险境地,被造出来的意象同样会感受到警惕,从而反击。
如果作符者处于断粮断水的境地,被造出的意象同样会感知到饥渴交加,从而自行去寻找食物和水源。
就算意象不做任何事,作符人心中堆积的恐惧、饥渴、焦虑等情绪也会随着意象的出现逐渐减轻,因为它们本来就蚕食了作符人的情绪。
这也是为何意象符不需要太多灵力供养的原因,作符者的情绪,是意象最好的养料。
不过,灵力极高者,可以直接通过灵力控制意象的去向。
让意象做什么,它就会做什么。
林以纾看到这儿,悟了。
意象符是个被动技能,但是修为特别高的,可以将意象符变成像召灵术那样的主动技能。
经书上,标红的文字说,意象符考验作符者的画技。
作符人需要一边结印一边作画,作的意象越栩栩如生,才能越有作用。
林以纾又悟了。
这是要给她上画画课。
参悟的林以纾看向另一行标红的字,整个人僵住。
红字醒眼:画完一百个意象符后,方可离开。
林以纾:“!”
多少,一百张符?
就算是美术课,一节课也只能赶出一幅画。
林以纾拿起厚厚一沓空白符纸,头晕目眩。
这已经酉时了,月亮都快往天幕上爬了,生产队的小驴都回家吃苹果了,她还要在这里修炼。
林以纾当场就想放弃,在侍从惊恐的眼神中,狠狠地扇扇了自己的下巴一掌,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不就是画画么,她还就不信了。
林以纾捋起袖子,先学经书上的结印。
有了识修搜尸术的打底,林以纾的手指终于不像从前那般笨拙,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堪堪将结印记住。
守在一旁的侍从连连点头,心想不愧是天都林氏的王女,只要好好学,学的还是很快的。
林以纾一提起笔,就犯了难。
意象符是用来分摊情绪的,她现在又没有遭遇危险,要画什么样的意象,来分摊她的什么情绪呢?
画动物?画植物?画火画风画水?
她翻看经书,书上说初学者最好画人,画其他的意象,画得不好的,意象突破不了符纸,符纸只能作废。
但是人画人,本是同根生,意象会很容易破纸而出。
林以纾觉得自己又行了。
她忙活了六个时辰没有歇息,这么累,不如画一群人来分摊她的疲惫。
画人需要参考,亭内外一排排的侍从护卫,正好可供就地取材。
清秋让众人挨排进亭,等待作画。
林以纾提笔,“诸位不必担心,我画得很快,不会让大家久等。”
侍从们心怀期待,毕竟他们适才看到,王女殿下学结印学得有模有样。
宁水亭中,傍晚的霞光洒在翠竹间,染得整个亭子如梦似幻。
林以纾站于石桌前,摊开洁白的符纸,专注地凝视符纸,双眸平和而宁静。
素手如玉,握住一支细长的毛笔,笔尖蘸上漆黑的墨,笔触轻柔如羽,她每一笔落下,仿佛都有灵动的生命在纸上跃动。
她的手腕轻盈灵巧,单手结印,另一只手行云流水地勾画图案。
她的面容在夕阳的映照下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眉间透出一股自信与坚定。
侍从们见此景,俱是屏声联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们怀疑,也许,未来的一个符修大能,就要在此地诞生了。
随着符画的逐渐成型,符纸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若有无形的力量在其中汇聚。
当最后一笔落下,符纸上的画闪烁起耀眼的光芒,随即化作一道虚影,飘向半空。
众人张大嘴,凝神看向半空,期待意象的成真。
侍从:“显形了!快看!”
半空中,虚影逐渐凝实,变成一个头重身子细的火柴人。
火柴人不过三尺高,四肢瘦弱,头大得出奇。
火柴纸片人漂浮在空中,扁扁得身子在风中摇摆,仿佛随时都能被风给吹破身子。
火柴人撞到亭柱上,纸片如泥浆般滩下来,滑到地上,再慢悠悠地站起来。
侍从们:“”
林以纾双眼瞪直。
作为一条来自21世纪的咸鱼,就算受到的唯心冲击已经足够多,但符纸真的能变成纸片人,还是很令人震惊。
这可是出自于她的手中。
修仙界美男多,侍从们个个长得俊朗,林以纾自认为已经将他们的神采画得出神入化。
林以纾环顾四周,“诸位怎么没有反应?我画得不像么?”
侍从们:“”
清秋捧场道,“王女殿下画技很别出心裁”
林以纾:“懂了,第二张我就画你。”一百张符,九十九个美男加上一个清秋,万绿丛中一点红。
清秋:“”
柴桑王府的正堂中,众人正在议事,堂内时不时传来肃声的讨论。
踏云会的长老们以及柴桑的掌事们分两排落座,复金珩的位置虽不是主位,但众人议论时,总是时不时地看向他,言语间以他为尊。
王家主坐在主位,每次和复金珩说话都会躬身。
桌上摆着柴桑的地图,上面已经被彻查的地方被画上了叉。
众人正议论着,有侍从穿廊而过,走到复金珩身后。
侍从躬身,低声说:“殿下,宁水亭出事儿了。”
复金珩:“她不是在作符么?”
侍从:“属下远远地一看,瞧见王女没将心思放在正事上,画了成堆的美男,那些美男争奇斗艳,正往她身上扑呢。”
复金珩将议事本阖上,“胡闹。”
在渡昀山这般放纵也就罢了。
将此等荒淫事带到柴桑来,简直荒唐。
复金珩站起身,离开正堂,一群侍从跟在他身后,急匆匆跟上。
复金珩往宁水亭的方向走,“去将王女从亭子里请出来。”
侍从听命,可他们还没有上前,宁水亭的方向,尖叫着跑来一道少女的倩影。
能这般动静的,除了王女殿下,还能有谁?
“救命啊——”
林以纾提起裙角,在道上狂奔,而她的身后,是一百个火柴纸片人,它们不再是刚出炉的笨拙模样,四肢跑得飞快,且长出了獠牙,嘴巴里喊着“好饿啊,我要吃人”。
如果只有一个火柴人这般说,还能称之为滑稽可爱,但一百个火柴人都张开纸盆大口,就十分恐怖了。
复金珩垂眼瞥向侍从,“这就是你口中的美男争宠?”
侍从:“”
“怎么就追我一个人啊!”
林以纾跑得钗子都松了,青丝半泻。
宁水亭的另一边,景寅礼刚回到柴桑王府,沿道来找林以纾。
他听到林以纾的尖叫声,立马掉头赶来。
林以纾欲哭无泪,两条腿跑得飞快。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明明刚画完一百张符的时候,这些火柴人在地上躺着,如同一条条安逸的咸鱼。
可她偏偏闲的慌,就是想验证经书上说‘意象分摊情绪’这句话,她当时,绞尽脑汁地探寻她内心深处的情绪,试图和意象们通上脑电波。
谁曾想,这一瞎想,火柴人进化出獠牙,动作忽然灵活起来,张开大嘴都要来咬她。
不是这符是不是盗版的啊,她的情绪,怎么可能是想吃了自己啊?
一个火柴人顺着风飘到林以纾的裙摆上,张嘴一咬,裙角被咬得扯出丝线。
林以纾一边将裙角往回抽,一边瞪圆眼看向不远处的复金珩,“王兄,救我。”
她如同见到亲人一般跑向复金珩。
见少女狼狈地跑过来,复金珩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接过少女踉跄过来的身子,将林以纾拉到身后,另一只手一挥,成群的火柴人升空,在刹那间化为碎纸。
还有一群火柴人姗姗来迟,龇牙咧嘴地涌来。
景寅礼走到道上,单手结印,那些火柴人顿时定住,片刻间恢复成一张张符纸,接连叠成一堆后飘向他腰间的纳物囊,被吞噬进去。
景寅礼走来,颔首行礼。
景寅礼看向林以纾:“殿下,受惊了。”
林以纾:“北境少主,你刚才使的术法好生神奇,竟然能将它们又恢复成符纸。”
这样岂不是能循环利用?好环保。
景寅礼平静道,“北境毕竟是符修世家,略施小技罢了。”
复金珩:“景公子找我有事?”
景寅礼:“我是找王女殿下。”
林以纾:“?”
对了,要去花灯市。
林以纾捋一捋自己翻飞的袖子,“那走吧。”
欸,她这当牛马的命
复金珩:“殿下准备去哪里?”
林以纾老实回答,“柴桑东南方向的花灯市场。”
复金珩:“殿下将符修成这样,还有闲情去逛花灯,我建议殿下留下来,重新修习符咒。”
景寅礼:“殿下既然已经学会作符,今日的课业就算完成,可以做其他事了。”
林以纾望向复金珩,“王兄,我确实也画了一百张,要么我”
复金珩一脸冷淡,“花灯市明日也可以去,没有修好的课业不可堆垒。”
景寅礼:“符咒我明日也可以教殿下,但花灯市事关异病,应当今日去。”
复金珩抬眼:“景公子,我记得北境已经向天都退婚了,你想以什么身份,来教我的王妹?”
林以纾夹在二人中间,举步维艰。
气氛僵硬到林以纾难以呼吸,她突然开始怀念起那些个龇牙咧嘴的火柴人。
景寅礼:“殿下,你想出府,还是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