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姐姐…”呢喃轻语回荡在风中,魂魄脱离身躯的坠落感让她整个身子轻飘飘落下,在她身后的是深不见底张着大嘴无尽漆黑的绝冷崖壁,伴随着耳际呼呼作响灌入的风声,她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堕下…鼻息间是泥土树叶的芬芳,身下是柔软的草地,恍惚间,一泓如幽谷清泉的嗓音慢慢袭来,
“小楼,天黑了。”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让小楼三魂七魄尽数归位,小楼睁开茫然的双眼,双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青色成碧的草地上一名风骨飘然的女子正静静看着她,如瀑青丝柔柔披散在肩头,一袭轻衣茭白如雪,凝视着小楼的那双翦水秋瞳般清冷皎洁的眉眼之间赫赫染上一点朱砂痣,即便是肩上背着的药筐也掩不住她一身风华。
“晏姐姐,你怎么来了,”小楼站起身扑打干净衣服粘住的草屑,笑眯眯准备接过女子肩上的药筐。
“我见你不在药庐,想着定是又到了这里,所以过来看看”,走在前面的晏素问突然顿住脚步转身问道,“小楼,你头痛是不是又发作了。”
背上药筐的小楼摸了摸鼻尖,轻轻点了点头,方才那一场梦境历久弥新,在自己的梦中千回百转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还有其他时不时在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残破片段,可惜这一切都对自己想起过往没有起到什么特别的帮助,只是在做梦之后会头痛难忍。
晏素问扫了眼有些失落的小楼淡淡道,“随缘就好,切莫操之过急。”小楼笑着应了背起竹筐走在前面,“晏姐姐,我们比比看今天谁先到药庐。”望着前面欢快脱离的身影,晏素问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当初自己就是在这绝壁之下捡到了昏迷不醒的小楼,满身血污垢痕的身躯,那一幕与当年何曾相似,晏素问眼底波涛汹涌救回了还剩一口气的小楼,可是费尽心思救过来的这人居然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只会偶尔在梦境中呢喃着呼唤从没变过的名字,“傅姐姐。”
晏素问是大夫,所以她救了小楼,至于她救得这人之前是谁,做过什么,她从不过问,既然她选择了救人,就选择了相信。可是天地那么大,天地又那么小,竟然让小楼在这里遇见故人。
遥遥领先的小楼大老远就看到药庐前面有一个人伸着脖子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多圈,眼见着小楼回来了,那人竟气急败坏冲过来一把揪住小楼的耳朵,“死阿楼,不好好帮晏大夫干活跑出去偷懒,害得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万一回去错过开饭怎么办。”
小楼吱吱叫着想把白嫩的耳朵从这人手里解救开,“阿翠阿翠,我错了。”“谁让你叫我阿翠的,都说了多少遍,我现在叫佩兰,下次再喊错我就把你的耳朵拧下来。”没错,小楼眼前这个叉着腰凶巴巴拧着她耳朵的正是自称和她青梅竹马的阿翠,确实跟当初的阿翠比起来,现在的佩兰要好看得太多,小时候的龅牙因为之后换牙给换掉了,长开的眉眼也算不上难看,除了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现在的佩兰倒还是个挺不错的姑娘。
“佩兰佩兰,我错了,快松手,耳朵要掉了”,佩兰这才满意的松开小楼通红的小耳朵,“死阿楼,就算你脸上的伤疤再长,身子长得再高,我也能认出你,下次要是你还敢叫错我的名字,我还拧你耳朵,哼~”早晓得就不告诉这家伙自己以前的名字了,反正她也不记得,现在说不准其他人都在背地里笑话自己。
晏素问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小楼向眼前人讨饶,“佩兰,你怎么来了。”见晏素问回来了,佩兰立刻收敛许多,毕竟当初是晏素问把快要冻死的她捡回药庐的,要不是她自己也不可能碰到陆清儿这么好的主子。
“那就烦请你回去转告你家小姐,明日我一定赴约”,晏素问解下小楼肩上的药筐先进了药庐,回过神的佩兰嗯啊应了声准备回去,转眼看见小楼在那里抻展身子,回手直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一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光滑溜溜的白壳蛋塞到小楼手里。
“呐,阿楼,你不要说我对你不好啊,你看,这可是我从自己的口粮里给你省下来的,赶紧吃了”,小楼也不说话,笑眯着眼把鸡蛋壳剥了满口咬住。
“不是我说啊,晏大夫这里过得清汤寡水的,日子紧巴巴,哪里是人待的,我要介绍你去陆府干活你偏偏还不肯,真是个傻子,这陆府可是知州大人的府邸,那里还能少的了你的油水,不知道多少人求着盼着我想往里进呢。你倒好,每日就跟着晏大夫翻山越岭当个跑腿的,活该累死你。”佩兰在那里喋喋不休数落着小楼的不识抬举,要知道她当初真的是受够了晏大夫这里的清苦,才央着陆清儿把她带走的,小楼这家伙居然还不惜福。
佩兰朝着小楼翻了个白眼,“当初讨饭的时候我就罩着你,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现在还是我罩着你,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知道吗?”小楼嘴里鼓鼓囊囊塞着一整个鸡蛋,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资到了”,佩兰摸了摸小楼脸上的疤痕,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自己当初拒绝跟阿楼和那个她半路拜的师父一起离开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小楼进了药庐看见晏素问在那里收拾晒好的药材,她咧嘴笑着过去帮忙把药材整理分好,晏素问看着她熟练的把草药整饬干净,眉目间露出温柔笑意,这孩子对药材一向敏感,“小楼你今天擦过药膏了吗?”小楼将手上最后一摞药材堆好,抬头不好意思的傻傻一笑,“嘿嘿,我忘记了。”
晏素问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摇了摇头,起身取下药阁的白瓷瓶递给她,“我不是交代过吗,这药膏去腐生肌的功效,对你的外伤很有帮助,不要再忘了。”
小楼笑嘻嘻接过晏素问手上的瓷瓶走到桌边将烛台点上,昏黄摇晃的烛火里映出一张破损的脸孔,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眼眉骨斜划至唇角,小楼轻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淡淡问道,“晏姐姐,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晏素问浅笑道,“何为难看,又何谓好看,世人在乎的不过一副皮囊,在我眼中,小楼却是最好看的。”小楼听到晏素问的回答,唇角微挑,这样的自己也挺好的。
晏素问应邀去陆府商事,顺道捎上小楼一起去置办些东西,看了看小楼身上那身洗到颜色褪浅还舍不得扔下的长衫,晏素问拉着小楼在一间衣料店前停住脚步,指着最外头那身青杏色女装对老板说,“让她试试。”
在店前打盹的掌柜听到有生意上门立刻来了精神,可是眼光流转从晏素问身上转到小楼脸上,立刻露出嫌弃的眼神,这张脸怎么配穿他们店里顶级的布料。又是这种嫌恶的眼神,自从清醒过来之后,顶着这张可怖的脸的小楼就没少被人用这种眼神盯着,除了晏大夫,陆小姐,阿翠,还有医馆的石菖蒲,其他人都害怕自己的脸,小楼伸手扯了扯晏素问的衣袖,“晏姐姐,我这身衣服就很好,没关系的。”
晏素问淡淡看了眼掌柜的,从小楼身后的药篓中取出一根洗净的人参递上去,“这根野山参少说也有十年,拿来换你店里这身衣衫,换不换。”怎么说也是在山脚下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真货假货这一眼准错不了,从晏素问取出人参那一刻掌柜就换了张笑脸迎上来,“换,换,当然换,二位里面请。”十年的野山参啊,自己可算赚大发了。换完衣衫出来的小楼将旧衣服折好包起来,同晏素问一起离开,掌柜的喜滋滋抱着那根人参在后面吆喝着,“下次记得还来我们店啊。”
其实小楼是觉得有些可惜的,拿十年的参就换了身衣裳,要知道这颗参拿来入药可以救不少人的,似乎看穿小楼心思的晏素问云淡风轻道,“换就换了,那颗参入药自然是它的用处,拿来给你换衣衫也是它的用处,用在该用的地方没什么可不可惜的。再者说了,你换这身衣衫很好看。”小楼脸上漾开和煦的笑容,她觉得这样的温暖自己似乎曾经拥有过。
“石菖蒲,我把药材送过来了”,一直在药柜前面捯饬的石菖蒲听见熟悉的声音扔下手中的捣药杵迎了上来,“你可算来了,最近有几位药快要完了呢,咦,你换新衣服了”,看见小楼身着青杏新衣的石菖蒲眼前一亮。小楼扯了扯新衣泛起的微褶,冲着石菖蒲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是晏姐姐帮我挑的,不过她吩咐说要先去陆府,等会儿再来医馆,所以让我先把药材送过来。”
石菖蒲赶紧帮小楼把药篓卸下来,将里面的药材取出分好,小楼方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背篓里的衣衫被他取出后随手搁在台上,两人说起山上的药材一时讨论的不亦乐乎。
而在陆府中的陆清儿咬着下唇美目微红盯着一言不发的晏素问,“那个人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出现了,你为什么就是放不下那份执念。”站在窗口的晏素问听着陆清儿的追问,只是看着空中掠过的飞鸟波澜无惊回答道,“梦昙花灭,相思不觉。”陆清儿站起身盯着她孤高冷清的背影道,“骗子,你根本就是放不下,不然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转过身来的晏素问眉心间凝着一丝倦乏,“清儿,我说过我们只是朋友。”陆清儿的眼中惊起一片涟漪,“可是我根本不想做你的朋友,我想做的是执你之手,陪你一生,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却偏偏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休要再提,”晏素问难得说话声音重了些,但是这也表示她确实被逼得够紧。
“我爹要送我进宫,你知道吗?”
晏素问身子一颤,进宫,原本平淡如水的脸上失了血色笑得更加苍白,“那祝你早日宠冠后宫,母仪天下。”
“晏素问,你会后悔的。”陆清儿的身子跌坐在椅子上,凄冷孤寂的声音被风吹散在晏素问仓皇离去的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