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米安松开手，按住左胸，无声赞美了“愚者”先生一句，然后带着阿芒迪娜在灰白的雾气里向着斜坡的底部走去。

阿芒迪娜越走越不适应当前的状态，那种发自内心的冰冷让她有种自己已经死去成为尸体的感觉，而身体内仿佛有另外一个她想要撕扯着钻出。

“我们，回去吧？”她迟疑着对卢米安说道。

“快到目的地了。”卢米安指了指虚幻水声微不可闻传来的方向，然后补充道，“你要是真的决定现在就回去，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阿芒迪娜犹豫了几秒：

“都到边缘了……”

现在就回去不是白来一趟吗？

卢米安笑了一声道：

“不用担心，真到了无法承受的阶段，我肯定比你跑得还快。”

“你这么说我更担心了……”阿芒迪娜小声回了一句。

卢米安继续前行，想了下道：

“等等我让你闭上眼睛，你就闭上眼睛，让你睁开，你立刻睁开。”

“好的。”身处这样的环境下，阿芒迪娜只能选择相信卢米安。

很快，他们眼前的灰雾变得很淡，显露出了一个池塘大小的泉眼。

阿芒迪娜看见水中有一片湿漉漉的、水草般的黑色头发飘荡，底部似乎藏着多道若隐若现的身影，那些身影就像刚溺水一样，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泉水旁边徘徊着一位套着白袍、披着黑发、五官精致到完美、气质圣洁至仿佛不属于墓穴的女士。

阿芒迪娜一下被吸引了，若非那女士眼神呆板冰冷，缺乏必要的魅力，若非泉水哗啦缩回了连光都无法透出的黑幽幽孔洞内，她很可能无法自拔。

卢米安也看到了克丽丝芒娜的身影，脑海内霍然闪过了几个想法：

“可以把简娜带到这里，直接和克丽丝芒娜见面，不用每次都得等到晋升时……

“这里的克丽丝芒娜更接近徘徊的幽灵，被束缚在‘撒玛利亚妇人泉’周围的幽灵，是否能正常沟通，是否会无差别攻击靠近自己的‘魔女’，是否会因此出现异常，还是未知数……

“得想办法确认了再带简娜进来……”

卢米安见克丽丝芒娜的幽影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侧过脑袋对阿芒迪娜道：

“可以闭上眼睛了。”

“好。”阿芒迪娜感觉到了某种恐惧，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卢米安随即往前两步，抵达了“撒玛利亚妇人泉”的边缘。

下一秒，阿芒迪娜听见了哗啦的泉水涌动声，感觉有暴戾疯狂的气息降临在了自己身上。

她忍不住瑟瑟发抖，双膝变弱。

与此同时，她还出现了幻觉，认为有多道人影正在靠近自己，每道人影都异常恐怖，看了会做噩梦、遭遇了会惨死的那种。

阿芒迪娜恐惧出声：

“回去！

“我要回去！”

她惊叫的同时，那暴戾疯狂的气息收敛了，她幻觉中的多道人影也退去了。

她的耳畔响起了卢米安低沉的声音：

“可以睁开眼睛了。”

阿芒迪娜从极端的恐惧里挣脱了出来，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没有犹豫，睁开了双眼。

她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戴着锈迹斑斑奇异铁冠、皮肤晶莹如玉、白须轻轻飘荡、已是相当老迈的身影。

此时，这老者身影盘腿坐在幽深的孔洞处，孔洞正剧烈摇晃，仿佛有什么未知之物想要挤出来。

阿芒迪娜的视线落到了那双幽深到仿佛黑夜的眼眸处。

她的思绪一下变得模糊，仿佛看到一只腐烂流脓长着奇异羽毛的手掌伸了过来，按在了自己的头顶。

她还听见苍老、呆板、冰冷、空洞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但她听不懂那声音在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阿芒迪娜清醒了过来，眼中再没有那位老者的身影，只有失去苍白泉水的深暗泥土和蹲在泉眼旁边、拿着一个黄金小瓶接着沁出水滴的卢米安。

卢米安等人当然是向大阿卡那牌们汇报过阿芒迪娜之事，才敢带她进入“撒玛利亚妇人泉”周围区域的，而“魔术师”女士还让他再取一点“撒玛利亚妇人泉”的泉水。

“这些水有什么作用啊？”阿芒迪娜已不那么紧张和恐惧，好奇问道。

“如果让伱的敌人喝下去，他会立刻死亡。”卢米安随口敷衍道。

阿芒迪娜眼睛一亮的同时疑惑说道：

“可该怎么让我的敌人喝下去……”

卢米安收回那個黄金小瓶，站了起来道：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阿芒迪娜回忆着讲出了所有细节，自我审视道：

“可我听不懂在说什么，发音是￥……

“我好像获得了新的能力诶，可以安抚灵魂，抚平情绪和欲望……”

卢米安认真记住了阿芒迪娜转述的那几个发音，走回这位少女的身旁道：

“你又获得了新的恩赐，‘安魂师’。”

“是的。”阿芒迪娜笑了起来，“我感觉我的身体好像都有发生一点改变……”

卢米安笑了一声：

“也许你会慢慢长出白胡子，长出皱纹，我听说，恩赐会让恩赐对象逐渐靠近恩赐他力量的高位者，精神和身体上。”

阿芒迪娜吓了一跳：

“我，我可以不要吗？”

“服食对应途径的魔药，看是否能对冲吧。”卢米安越过阿芒迪娜，走上了通往墓室的斜坡。

阿芒迪娜紧随其后，陷入了沉思。

…………

一直到卢米安和阿芒迪娜离开地下墓穴，芙兰卡、简娜和安东尼都未等到复活岛来客哈里森。

“没出现？”芙兰卡皱眉说道，“我的推测错了，仅靠特殊性没法完成太强力的聚合？难道只有天使层次的高位者才能主动利用聚合定律？”

简娜眼眸微转，想了下道：

“也许哈里森能察觉到这种刻意的聚合，主动地做了一定的规避……也许，也许他不是‘死神’、‘黑暗’、‘黄昏’途径的，他对死亡有很深的了解，在追寻相应的事物和场景，不代表他就是这几条途径的非凡者，万一他是研究死亡的学者呢？”

“有可能。”芙兰卡叹了口气，“再等五分钟，我们就去追赶卢米安和阿芒迪娜。”

一直到几人于奥罗赛街9号702公寓内会合，复活岛来客哈里森始终没有出现。

“感谢你们，我现在就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了。”阿芒迪娜望着芙兰卡道。

芙兰卡看着这因为经历恐怖场景显得有些疲惫的少女，笑了笑道：

“不用着急，你先回去，等你适应了新获得的力量，找回了身体的平衡，我们再来。

“反正从派洛斯港到特里尔也挺方便的。”

哪里方便了？不走镜中世界不“传送”的人两三个月都未必能抵达……阿芒迪娜无声咕哝了两句，接受了芙兰卡的建议。

然后，她就被卢米安等人利用“黑泪”送回了芙兰卡给她的那面镜子处，钻了出来。

此时此刻，外面夜色依旧，走廊上间或有仆人经过。

望着熟悉的卧室，望着书桌上的钢笔和堆放的书籍，阿芒迪娜忽然有一种自己已经离开很多天、经历了太多事情的感觉。

可明明才半个晚上。

这半个晚上，她借助镜中世界完成了来回，游览了比远方更远的繁华特里尔，探索了杂志上刊登的地下墓穴，见证了“撒玛利亚妇人泉”周围区域的可怕。

回味了一会儿，阿芒迪娜由衷感慨道：

“真神奇啊……

“一次奇妙的旅行……”

…………

特里尔，奥罗赛街9号，702公寓内。

卢米安尝试着将阿芒迪娜听见的声音重复了出来。

芙兰卡专注地侧耳分辨着，迟疑着说道：

“好像是，小心，蓬莱……”

“小心蓬莱？盔甲幽影说的那座蓬莱神山？这对我们没什么实际意义啊……”卢米安思索着说道。

简娜、安东尼皆是点头。

“是啊。”芙兰卡随即调整好了心态，“但我们的目的至少达成了一个，过几天就可以带着阿芒迪娜召唤盔甲幽影了！”

到时候，她打算先试试能不能问“星星”先生资料上的那些文字是什么意思。

想想还挺激动呢！

又闲聊了一阵，安东尼见时间已晚，遂告辞离开，返回自己家中。

简娜看了眼来回踱步的芙兰卡，望向卢米安，悄悄指了指自己。

卢米安缓慢摇头，指了下自己。

多次交换眼神之后，顶着吸血鬼妆容的简娜抿了抿嘴唇，对芙兰卡道：

“我先走了。”

“嗯。”芙兰卡没有多说什么，她本身就想单独和卢米安聊聊那些古老文字和“卷毛狒狒研究会”的事情。

等到简娜离开，她坐至安乐椅上，舒服地伸展起肢体。

她看了卢米安一眼，疑惑问道：

“坐啊，你怎么不坐？”

卢米安望着芙兰卡，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我有件事情告诉你。”

芙兰卡狐疑地打量起卢米安的表情：

“你在恶作剧吗？你是一个哪怕有灾难即将发生，也能用开玩笑口吻提醒大家的人。

“不是，你，你来真的？事情很严重？”

卢米安刚才已用“黑泪”感应过房间内的各个镜面，大致确定没有“黑之魔女”的注视。

他看着芙兰卡，本能想扯出笑容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却没法完成。

芙兰卡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卢米安嗓音低沉地开口了：

“简娜找我帮忙消化‘欢愉’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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