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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骨樊笼 尾鱼 2270 字 2个月前

陈琮出了宾馆,脊背上挂一线凉。

他非常肯定,牛坦途没说完的那个名字“陈天”,指的是陈天海。

马修远急着制止,牛坦途慌忙收口,显然是怕他听到,再结合前后语意,对“人石会”来说,陈天海是个别样心肠的?

陈天海的失踪,突然多了一重意味:八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别是被协会给清理了吧?

那为什么这趟又邀请他参会呢?

陈琮脑子里阴暗爬行:莫不是辣手灭门?陈天海失踪,他爸陈孝疯癫,二十多年前那柄照着脑袋抡下去的锤子,焉知不是协会搞鬼?而今轮到他,这是要把祖孙三代齐齐整整送走?

边上有人大吼:“有病啊,发梦呢?挡路了知道不?”

陈琮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站马路边发呆,挡了一个早点餐车的路,他赶紧让道,摊主横了他一眼,摊面上,铜锅奶茶晃晃荡荡,刚出笼的羊肉烧麦热气四溢。

这烟火气把陈琮拉回现实。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想多了:法治社会,朗朗乾坤,应该……不至于吧。

不管怎么样,戒备心不可少,先小心观望吧。

陈琮利用一个白天的时间,把县内的几家宝玉石铺子给逛了。

老王说得没错,内蒙古煤矿资源丰富,阿喀察县郊就有个露天小煤矿,而有煤矿的地方,容易产出煤精。

众所周知,煤是亿万年前的大量植物埋在地下,经过一系列漫长的地质作用形成的。煤精,顾名思义,煤之精华,出身更加高阶,据称是远古时期【油料丰富】的【坚硬树木】长期埋藏而形成的。

所以相较普通的煤,质地更加致密坚硬,韧性大,带乌黑的金属光泽,经雕琢加工之后,可作装饰品或工艺品。

陈琮收到一块不错的料,不大,手握件,看形状像狐狸回头,老话说“狐狸回头,必有缘由,不是报恩,就是报仇”,他寻思着回去找人好好雕琢一下,做个ab面恩仇件——现代人喜欢看爽剧爽文,光报恩传统了点,强势复仇更戳消费者心巴——价钱翻个几番不成问题。

付款的时候,他随口问了句:“煤精料,有占卜镜吗?”

业内传言,用煤精做成的占卜镜极其灵验,秒杀什么青铜镜水晶球,原因不明,陈琮自己琢磨,可能因为煤精是碳(c),人是碳基生物,烧巴烧巴也是碳,碳碳之间同元素好沟通,而青铜主cu,水晶是二氧化硅(sio2),跨物种交流有障碍。

但入行这么多年,他只是耳闻,从未真正见过煤精料的占卜镜,所以每次见到煤精的卖家,总会多问一句。

这话不知怎么的就冒犯到老板了,那人原本做成了买卖一团和气,骤然间变了脸,骂他:“去你的,给你脸了我!”

陈琮惊呆了,没有就没有呗,怎么还骂人呢。

然而骂人还不足以体现老板的震怒,他居然还上了手,连推带搡把陈琮从店里轰出来,唰啦一声拉下了卷闸门。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陈琮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店门口的步道上吹冷风了,还招来了不少人注目,尤其是斜对面开锁铺门口的小个子男。

陈琮看他有点眼熟,下一秒想起来,这人是旅行社接站的那个葛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早上开车时还好好的,现下手上却缠了绷带。

他冲葛鹏点头致意,葛鹏却慌里慌张,衣领一竖,缩着脑袋匆匆走了。

陈琮叹气,到阿喀察之后,不,从火车上开始,遇到的人就都怪里怪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回宾馆的路上,陈琮惦记着小宗的嘱托,去了趟羊肉铺。

羊肉铺是宾馆旁边那家老羊汤馆的老板推荐的,说是自家长年在那进货。时近年底,铺子刚好在集中杀羊做年礼,定个半扇,带腿带排,一大家子过节管够。

循着地址找过去,天已经黑了。

铺子门面不大,灯光雪亮,进门就是一排倒挂的肉红剥皮羊,肉是新鲜,场面反胃。

老板穿一件脏污的厚白围兜,正跟一个戴黑色堆堆帽的年轻妹子讨价还价。

陈琮听了几句,理出大概。

羊肉半扇一卖,满五打八五折,妹子这边订了三件,想谈个九折,老板不同意,油手撩着围兜下摆擦了又擦:“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满五才有折,三件么得。”

一副爱买不买的架势。

妹子未必差这钱,但八成是气到了,转身就想走,这一转,陈琮看到她堆堆帽的侧面,粘了片七彩毛毡小马。

他说:“我跟她一起的,我也来两件,加起来满五,能打折了吧?”

老板想了想,说:“能。”

妹子诧异地看向陈琮,陈琮手指微抬,示意她的帽侧,妹子纳闷地抬手去摸,下一刻秒懂,惊喜地点头。

陈琮忽然就t到了同属一个协会的好处,大家原本陌路,仅仅因为logo,就有了距离迅速被拉近的亲和感,难怪国人自古以来就喜欢拉帮结会。

两人扫码交钱,按老板要求写下快递地址,妹子先完事,好奇地打量陈琮:“你怎么称呼?”

陈琮:“027号,陈琮。你呢?”

一天下来“潜移默化”,他也习惯先报号了。

妹子有点赧然,吞吞吐吐:“我没号……我跟我爸来的,他有号。”

原来是“二代”,没号也能参会,可以理解,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这妹子也就二十来岁,身量苗条,个子在165左右,穿半长的黑色呢大衣,阔腿牛仔裤加白色板鞋。一头齐肩发,乌黑泛亮,白皙小巧的瓜子脸,长相舒服秀气,有一双笑起来像弯月、不笑时也仿佛有笑意的眼睛。

“我爸是066号,剥皮匠梁世龙。我们家是做珍珠的,我叫梁婵。”

“剥皮匠”这名号有点生猛,但跟“珍珠”搭在一起,合情合理。

陈琮的心一阵猛跳:“你爸是珍珠剥皮手?”

在古代,珍珠一般都是天然产出。外行人会以为,珍珠是蚌生出来的,其实不然。

年长日久,包了一层又一层,越包越厚,最终成品就是珍珠,如果把珍珠一剖两半,用显微镜观察,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同心环层状”结构。

由于珍珠的摩氏硬度较低,容易磕碰磨损,一颗亮圆的珠子哪怕只蹭破一丁点,也与“完品”无缘,珍珠剥皮手由此应运而生:他们技艺精湛,可以用特殊的工具,如同给水果剥皮,把珍珠有瑕疵的那一层给剥去,让珠子重归完美。

珍珠颗粒一般都不大,给这么小的玩意儿剥皮,难度可想而知,而且现代人尚且要借助显微镜才能看清珠层结构,古人只凭肉眼,是如何把握下刀分寸的呢?

所以很多人认为,“珍珠剥皮手”只是传说,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人石会”里居然有珍珠剥皮手,牛掰大发了,陈琮甚至觉得,这趟跑阿喀察,哪怕打听不着陈天海,能见识一下剥皮手,也算值了。

梁婵骄傲地点了点头:“我爸说这手艺可稀罕了,全世界都找不到几个人会。”

边上的老板终于没忍住,愤愤发表意见:“给猪剥皮哪里稀罕了,光我就认识好几个熟手。还有,谁剥的不是真猪……”

陈琮和梁婵挺有默契,在店内都憋住了,出了门才一通爆笑。

尤其是梁婵,笑得腰都弯了,捂着肚子一直哎呦哎呦。

陈琮说:“他可能开始理解的确实是‘珍珠’,但听到‘剥皮匠’,又觉得珠子哪能剥皮呢,肯定是吃的那个猪。”

梁婵本来都笑完了,被他这么一解释,又憋不住了。她歪着脑袋看他,眼梢笑出了褶、仿佛两条灵动的小鱼:“你人还怪好的咧,还帮他解释。”

陈琮也笑,忽然觉得心情好起来了,看来 “人石会”里,还是有正常人的。

他说:“我是新人,对‘人石会’不太了解。会员都是做宝玉石行当的吗?”

梁婵瞪大眼睛:“你新人啊?”

她吁了口气:“我之前还担心我没号,你瞧不起我呢,原来你是新人。对,绝大多数会员都做这行,少数不是,但也一定有关联。咱协会基本原则,生意互惠。会员就是自家人,你要想内部拿货,给你的绝对是珍货、奇货、高货、底价。”

还有这好处?

陈琮头皮一跳,心也跟着砰砰跳:他的生意模式,经常会外出、寻觅收件,但这种很看机缘,比如这一上午,他只收了一块看得过去的煤精料,赚头有限。但入了“人石会”就不一样了,这得是多少绝佳的货源和人脉啊,不夸张地说,人生都会为之改变。

他试探着打听:“比如我想拿珍珠……”

梁婵大包大揽:“找我就行,我安排。你想要什么珠,淡水的海水的,野生的养殖的,金珠、大溪地还是澳白,马贝还是巴洛克,你提条件,我通通安排。我爸说了……”

她学着梁世龙的口吻:“这么大的协会,存续这么多年,光靠爱好是没法把人长期聚拢的,必须得靠利益、互相绑定,你得尊重人性本质的东西……是不是是不是,我都看出来你心动了!”

陈琮不好意思地笑,他是个俗人,利益交关,确实心动了。在这之前,他还是“老子不稀罕加入”的心态,现在嘛……

“人石会”可真香。

他斟酌措辞:“跟你打听个事啊,会员万一犯了事,很严重的那种,会被清理吗?就是……杀掉的那种?”

梁婵被他问傻了,懵了会才噗嗤笑出来:“你想什么呢,会员犯了事,最多开除,事情严重了,那不有警察处理吗?杀人是犯法的,什么年代了,还搞清理门户那一套?难怪你是新人,想一出是一出……”

她忽然反应过来:“你刚说你是新人,有多新?拈过三花香、拜过三条案吗?抓周呢?不是普通的那种抓周啊,抓石头的那种。”

陈琮听得云里雾中,一再摇头:“我就是前两天,收到一张‘人石会’的邀请卡,刚刚报到,还没等到专人对接。”

梁婵意外:“这样啊,那你还不如我呢,我虽然没号,但从小跟着我爸蹭,知道的比你多……但我不能给你多说,这不合规矩。你等专人对接吧,祝你早日通过审核,顺利入会。”

还真有审核?

陈琮心中一动,压低声音:“我想打听一下,这种审核,是不是暗中进行、安排人从旁观察,尽量不让你发觉的那种?”

梁婵吃惊不小:“这你都知道了?”

她也放轻声音:“是,你不该知道这事的,你是发觉对方了吗?要是被你发觉了,算她工作失职。”

原来如此,难怪火车站那个女人会强调“见到我这事最好别说”。

陈琮:“我的那个审核,好像是个女的。”

梁婵嗯了一声,一脸的“你果然已经发觉她了”。

她说:“自古以来,审核入会的都是女的。我爸说,那是因为从前,觉得女人眼毒、心眼小、爱计较,被女人一路挑剔了还能留下来的,基本就稳了,啊呸。”

她忿忿:“你听听这说的叫人话吗,当然,现在改口说是女人心细,容易从细节处发现问题……总之,审核的都是女的,最好是特事儿的那种,我们管她叫‘判官’。判官定生死,她说不要你,你铁定会被退货。”

那没错了,火车站那女的,冷言冷语冷面孔,高傲又挑剔,确实贴合“判官”人设。

不过这“人石会”够怪的,接引的叫牛头马面,审核的是判官,花名都是通地府的。

陈琮还想多打听几句:“我那判官……”

梁婵忽然“啊呀”一声,肉眼可见的慌了:“你那判官……”

她左右看看,整个人都不自在了:“她不会正在观察你吧……我先回了啊,咱俩别一道走,要是被看到、当成私相授受就不好了。还有啊,要是已经被看到了,问起来,你就说咱们在聊买羊肉的事,关于协会,我可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啊。”

是吗?火车站那个女人,会在附近吗?

陈琮忍不住四下去看,这当儿,梁婵已经一溜烟似地遁了。

回酒店的路上,陈琮忽然有点拘谨,还有了形象包袱,虽然他并没有被人跟踪窥视的感觉,但万一呢?

有人从旁观察,仪态上还是要讲究的,更何况事关钱途,不想落个被退货的下场。

陈琮不自觉就挺直了背,走得气定神闲、风度翩翩,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煞有介事地进去翻了翻书,一副热爱文学、很有内涵的模样,翻完之后,还把书小心归位,展现了良好的修养和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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