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九月末,天气微寒,一辆车马入京,在澄清坊大街的一处邸舍安歇下来。
陈伯炘没有第一时间去寻顺天快递的东家,而是先派人去打听了宁诚,同时也先在顺天府安顿下来。
安顿好后,他便带着自己的长子陈正业去顺天快递总部考察。
今日午后,王守仁裹着薄薄的棉袄来找到陈策。
王公祠今日在澄清坊大街建成,是民间读书人为了供奉王越,自发的在澄清坊大街建设的一处祠堂。
王守仁很推崇王越,他知道陈策和王越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便来找陈策去给王公祠添点香火。
陈策也没有拒绝,在王越死后,陈策一直打算去拜祭王越,一直都没去,直到西北问题彻底解决,可后面又被其他杂事耽搁。
今日恰好跟着王守仁去祭拜祭拜王越的祠堂。
王公祠前挤满了很多人,多都是读书人,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读书人的交口相传,王越死后的名气反而更大了。
不管史书怎么去写王越,最起码在当下,民间对王越推崇备至。
祠堂香火旺盛,前后分两院,每院三层楼,写满了王越平生功绩。
后院祠堂正门前读书人尤其多,硕大的祠堂大门两侧空荡荡的,在等着一名真正富有才华的人,写出门楹去评价王越的一生。
但这很难。
朝中有才华的大儒不会为王越题诗,民间这些读书人想题也没这个能力,若是写的不好,最后反而被人笑话。
自后院祠堂建成之后,大门两侧的门楹一直空落落的。
王守仁看了一眼陈策,他知道陈策的才华,陈策也盯着王守仁,似乎明白他叫自己来的目的了。
“你可以写吗?”
王守仁一脸期待的看着陈策,陈策摇头:“不行,没这个能力。”
其实也不想写,对王越的死,陈策现在还耿耿于怀,本来他可以不用死的,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他却自杀了。
这也是陈策一直不愿祭奠王越的原因。
总觉得自己被当成傻子欺骗了。
陈策知道自己小肚鸡肠,但心中总感觉憋屈,可真正进入祠堂,看到那尊惟妙惟肖的王越铜像的时候,陈策又迷茫了。
他仿佛看到了王越出现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开口说:“纯简,你终于肯来看老夫了?”
陈策眼眶有些红润,穿越到这个世界,他佩服的人没几个。
陈策一直自视甚高,王越是他为数不多钦佩的英雄好汉。
他能算计整个天下,算计整个朝廷,却唯独不能算计到王越的死。
“纯简,好好教诲太子。”
“纯简,你一定觉得老夫是懦夫吧?”
“纯简,伱身子,还好吗?”
仿佛无数声音在陈策面前在隔空对话,陈策终于艰难启齿道:“不好。”
“教不了多久了。”
王守仁有些奇怪的看着一旁的陈策,见他喃喃自语,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很久,很久。
陈策就那么一直在喃喃自语,多数时候王守仁都不知道陈策在说什么。
陈策要做的事很多,很伟大,有些事已经做了,有些事还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一入江湖深似海,麻烦越来越多了。杂事也越来越多。”
陈策低声呢喃。
铜像仿佛在笑着安慰陈策:“你可以的,只有你才可以的。”
“可我时间不多了,我也会累的啊。”
“我知道,都知道,老夫知道抗在你肩膀上的东西太多,你承受了太多,可这条路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
“你是真丈夫,不像老夫是个懦夫。”
“你不是!我好像有些理解你了。”陈策低语。
时间飞梭,外面已经点亮了灯火,寒风阵阵,吹的人有些瑟瑟发抖。
外面聚集的读书人,此时已经散去,到晚膳时间,这儿人已经不多了。
王守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陈策?”
陈策这才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王守仁,问道:“怎么了?”
王守仁摇摇头,道:“我以为你疯了。”
嗯?
王守仁苦笑道:“你从中午一直在自言自语。”
陈策这才抬头朝外看去,自己都惊了一下,外面天色已经见黑,他不知觉已经待在这里这么久了。
原来自己心里居然有这么多话想和王越诉说。
陈策深吸了一口气,将通红泛泪的眼眸擦干净,对王守仁道:“怎么早不说?”
王守仁道:“你在格物吗?”
格你个头,我在格人!
陈策走出祠堂,发现外面已经没几个人了,祠堂旁边有桌子,桌上放着笔墨。
陈策拿起笔墨,王守仁愣了一下,他还是要出手了吗?
王守仁知道,陈策是有才华的,但此前不知为什么不愿意题诗,现在终于要出手了,王守仁竟那么期待。
陈策站在凳子上,王守仁眼疾手快,立刻给陈策研磨!
陈策挥毫,下笔。
右书‘苟利国家生死以’。
左书‘岂因祸福避趋之’。
一气呵成,书法俊美飘逸,仿佛和他人一样不沾俗世。
一对门楹题完,陈策放下毛笔,背着手失落的离开这里。
王守仁震惊的盯着这对楹联诗句,一时竟忘了去追陈策,痴呆的看着,细细品味,脸上神色古怪,而后便是被打击后的深深失落!
好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
好一个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不就是王公的一生吗?
王守仁双手紧握,此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撩袍去追逐陈策。
他就知道,能在这上面题诗的,只有陈策,只有陈策才有这种本事。
信手拈来,出手便是绝唱!
若是大明的举人进士们看到这对楹联,恐怕都会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守仁一直在盯着陈策,忽然开口道:“我想将你脑袋破开看看。”
陈策:“……”
……
陈正业自诩自己也是读书人,一次便通过了三门小考,成为了今年的秀才,听闻王公祠后院需要门楹,于是跃跃欲试,跟着自己父亲来到了后院。
陈伯炘有些发愣,陈正业问道:“父亲,怎么了?”
此前他们才从顺天快递总部考察回来,闲来无事,便打算看看京师的风土人貌,不知不觉来到了王公祠。
陈伯炘摇摇头道:“没什么,好像看到他了……不太可能啊,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