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朱厚照离开这里后,弘治皇帝依旧在沉思。
那小子的建议未尝不值得思考。
王守仁是个人才,最起码军事之才在西南这场战争中发挥的淋漓尽致。
弘治皇帝迟迟没有给王守仁加封,因为暂时他还没想好该怎么给王守仁封赏,封赏太高了,对王守仁不是好事,百官们会颇有微词。
封赏太低了,不足以凸显王守仁的功劳。
可说到底他只是个才步入官场不到一年的进士,若是升迁太快,定会在朝中树敌,弘治皇帝不想毁了这么一块苗子。
不过刚才朱厚照的提议倒是让弘治皇帝有了想法。
改土归流的难题不是政策的制定,而是人才的择取,派谁去西南坐镇这是重中之重。
朝中的官吏肯定不愿意接受这一份苦差,用天子的意志强加到他们身上,他们未必会执行的好,此去西南,得选个正确的人才。
那就只能从新科进士中选择。
去年这一批进士,不知谁会愿意前往,弘治皇帝只能先命人去散布消息,先看一看百官和这群新科进士的反应再做抉择。
……
当陈策出现在王府的时候,王华和王守仁都热情出来迎接陈策。
王华知道陈策无事不登三宝殿,直接开口道:“陈公子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陈策也没瞒着王华,道:“西南要改革。”
啊?
王华压根就没听说过西南要改革的事,张家国舅才在西南打了胜仗,当然,这事自家儿子是首功。
按理说西南被镇压之后,接下来应该就是安抚了。
毕竟这些年来大明对西南土司的政策都是如此,先打一棒子然后给个甜头,如此保证西南的安稳。
也没听上面的人说要改革啊,为什么陈策说的如此笃定?
要知道他王华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虽然算不上中流砥柱,但也是弘治皇帝的经筵讲官,上层要改革西南的事,为什么自己一点风声没听到?
这就罢了,为什么陈策却说的如此言之凿凿?看样子不像说笑,陈策也是个沉稳的人,不会做这种无聊的吹嘘事。
除非——改革和他有关系!
王华不动声色的问陈策道:“如何改革?”
陈策简单的道:“改土归流,后续朝廷要派流官去治理西南。”
王华狐疑的盯着陈策,又看了看王守仁,猛地开口道:“所以你想让王守仁去西南?”
陈策点头:“嗯。”
王华果断摇头:“不可!”
自家儿子才在西南打了胜仗,前途不可限量,虽然弘治皇帝没授予官职,那是因为资历还不够,只要在兵部熬一段时间,升个主事板上钉钉,为什么要去西南做这种危险的事?
西南情况复杂,土司盘踞在那里百年了,势力根深蒂固宗族盘根错节,哪里是派个大明的官过去就能打开局面?
若是处理不得当,极有可能会死在西南。
王华怎么可能让自己儿子去西南冒险?
陈策想了想,道:“王大人,我理解你。”
“为什么王守仁自凯旋归来一直没升迁官职?”
“资历不够,木秀于林。”
“去西南不同,他在西南历练数年,再归来时则可光明正大的被升迁,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我这么说会流于俗套,做官为了什么?不仅仅为了升迁,读书人说治国安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还有很高很高的志向,这些都是做官的志向。”
“西南固然难以治理,但也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自我价值,心既理,最高的道理不需外求,而从自己心里即可得到。”
陈策看着王守仁,拱手道:“王大人,此事你可以和伱父亲好好商量商量,我觉得你该去一趟西南。”
“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告辞了。”
陈策冲王守仁和王华微微颔首,然后背着手离去。
王守仁在品味陈策刚才说的话,心既理,最高的道理不需外求,遵从本心……
这些年他一直在研究格物心学,从孟子到陈献章到湛若水,王守仁一直还没彻底想明白,还没彻底悟道,仿佛就差那么一点点,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他抬眸看着王华,显然心里已经有了选择。
王华气咻咻的道:“你不许听他的蛊惑!”
这个陈策,简直就是个妖孽,他竟能将自家儿子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
“你知道西南是什么地方吗?要死人的!”
“那么复杂的形势和局面,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应付过来?”
“上百年土司家族的势力盘踞,十余万土民土司混居,他们仇视汉人,你去治理,治理什么?”
“谁会听你的?他们若想害你,只需动动手,你就可能死在西南!”
王华很着急,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性格执拗古怪,可这是他亲儿子啊,他这个做父亲的,怎可能明知前方有危险,还让儿子去?
“皇上真要派你去西南,那就让父亲先去!父亲给你劈开荆棘,你再过去!”
王守仁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对王华道:“父亲,儿子长大了。”
王华愣住了。
王守仁道:“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啊,如果大明的每个人都在想着趋利避害,将一大堆问题留给后人去解决,那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我不想做圣人,但我想对得起自己的本心,或许在西南,我更能明白我想要什么,我想去西南。”
王华呆呆的看着王守仁,那一举一动,都酷像自己,这是自己亲儿子啊,做父亲的谁忍心看儿子去受苦!
“老夫并非不让你去西南,西南险恶,老夫想给你……扫平障碍啊!”
王守仁微笑道:“父亲守护我二十来年,替我扫平了太多障碍,儿子不孝,要离开父亲几年了。”
“父亲,让我去吧。”
王华看着王守仁坚定的眼神,嘴角微微抽搐,站在原地良久,最终颤抖的伸出手,然后朝院门那边摆了摆。
他望着王守仁离开的背影,浑浊的双目泪水唰的就流了下来,喃喃道:“才重聚多久呀,又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