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很圆,烟花很美。
陈策和吴娘子安静的坐在五丈河边的石凳上,手上拿着烟花,静静的看着刹那的绚丽。
就像陈策的人生一样,再绚丽的人生,也会在不久后堙灭。
夜渐渐深了,入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吴娘子将手中的黑色披风给陈策披上,小声对陈策道:“回去吧。”
“嗯。”
两人缓缓地踱步在正阳大街,大街上的灯火依旧明亮,人群熙攘依旧。
前方一辆马车拦住了陈策和吴娘子的去路,一名奴仆下了马车对陈策道:“我们家老爷请你去一趟府邸。”
陈策问道:“阁下是?”
那奴仆道:“我们家老爷一个时辰前抵达京师,乃当朝衍圣公!”
陈策哦了一声,拱手对对方道:“夜深了,明日再说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那奴仆加重语气道:“我们家老爷让你现在就过去!”
吴娘子不悦的娇斥道:“说了不去,你听不到?”
“你!”
那奴仆气的不轻,果真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他质问陈策道:“陈公子,我们家老爷是当朝衍圣公!”
陈策道:“我知道了,今天太晚了,我困了,代我替你们家衍圣公道歉。”
言毕,陈策便和吴娘子踱步朝槐花胡同而去。
吴娘子有些担忧的问陈策,道:“看他们盛气凌人的样子,似乎来者不善,怎么了?”
陈策摇摇头,道:“也没怎么,周家开了学院,现在京师许多外戚、商人、权贵们争相效仿。”
“学院不教四书五经,教的旁门左道,儒家的正统看不下去了,自然要来京师杜绝这种现象,但又不敢去找周家麻烦,只能来找我了。”
吴娘子难以理解,她愤愤不平的道:“这不是欺软怕硬嘛?再说了,这和你也没关系啊!”
陈策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没什么大事的,不用放在心上。”
吴娘子点点头,比拼智慧和手段,她还没见陈策输过,除非对方动用武力,不然吴娘子确实也不用担忧陈策。
唯一担心的就是陈策的身体情况。
……
乾清宫。
弘治皇帝今晚喝了点酒,刘文泰找到弘治皇帝,一句陈策的病情开始加重,瞬间让弘治皇帝酒醒三分。
“加重到什么地步?”弘治皇帝紧张的问道。
刘文泰拱手叹息,对弘治皇帝说陈策的身体现在犹如强弩之末,而且最近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打算给陈策加大药量,不过这也只能短暂维持。
弘治皇帝沉默了许久,抬眸盯着刘文泰,道:“此事勿要告知皇太子,谁都不要乱说。”
“还有……”
顿了顿,弘治皇帝再次问道:“他,还有机会治好吗?”
刘文泰摇摇头,道:“断无可能……微臣惭愧,此病无可逆的希望。”
弘治皇帝无力的挥挥手,“去吧。”
等刘文泰走后,弘治皇帝长长叹口气,想到此前见陈策,那一句轻松的‘我本来就有病’,弘治皇帝还以为他在说笑。
后面渐渐知道了陈策在撑着病躯帮着朱厚照改革,教导朱厚照做人做事等,他不由更加唏嘘,心中隐约不是滋味。
年纪轻轻,在明知生命即将到了尽头,却并没有就此沉沦,依旧乐观努力的替国家默默付出,想到这些,即便心如铁石之人,也忍不住化成了绕指柔。
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没有娶妻生子,浮世繁华,他都没见识完,却即将离开人世……
……
深夜。
衍圣公孔弘泰在一个时辰前低调的进入京师,暂居弟子府邸。
作为孔子第六十一代孙,孔弘泰今年刚五十,不过身躯已经病入膏肓。
尽管孔弘泰此行低调,但依旧让京师数十年官员、儒家弟子等悉数来颜府觐见。
孔家在大明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当东汉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候,就奠定了孔家在封建王朝的政治地位。
到明清,孔子的地位更加尊贵,但凡读书人科举考试,都绕不开孔家。毫不谦虚的说,凡读书人,都是孔门弟子!
孔弘泰带着病躯,不便于见客,一切则由其兄长孔弘绪安排接见京师大小官吏。
孔家的奴仆找到正在休息的孔弘泰,孔弘泰淡淡的问道:“他来了吗?”
奴仆的回答显然出乎孔弘泰的意料,“回孔师,他说今天太晚,他要回去睡觉了。”
孔弘泰微微愣了愣,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拒绝孔家的邀请,京师多少官吏送礼想见他衍圣公一面都是奢侈,他主动邀请陈策,却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孔弘泰到底是有涵养的,淡淡的道:“哦,他说什么时候过来?”
奴仆摇头道:“这……没说。”
孔弘泰阖着眼,挥手道:“下去吧。”
“是。”
……
孔弘绪忙碌到了深夜,终于将拜访的官吏大儒接见完毕,带着疲惫的身子找到孔弘泰,问道:“那小子来了没有?”
孔弘泰摇摇头。
孔弘绪作为孔弘泰的兄长,衍圣公本该是他继承,但他年幼得势,岳父又是成化朝大学士,于是仗势欺人、滥杀无辜。
最后被科道弹劾,成化皇帝将其夺爵废为庶人,令其弟孔宏泰袭衍圣公。
尽管现在已经上了年纪,但骨子里依旧嫉恶如仇,听到京师一名贱民如此不给孔家面子,脸上布满了不悦和阴郁。
“我们给他机会,好好和他谈一谈,他却不知收敛?此獠该死!”
孔弘泰摇摇头,面色平静的道:“兄长,你已复冠带,行事说话切记张扬,若科道之人听闻你此言,兴许又要弹劾于你。”
孔弘绪微微哼了一声,显得极其不悦。
孔弘泰淡淡的道:“他既不来,我们找个时间去寻他吧。”
听到孔弘泰此话,孔弘绪大惊,愤懑的道:“绝无此可能!我孔家何时如此低三下四了?”
“总之此事你莫要管了,我自有办法逼着他来孔家给我们一个解释!”
尽管孔弘泰是衍圣公,但他却没有兄长这股子强势的性子,现在又病入膏肓,实在无心争辩,只能道:“凡事不要做的太过,京师很多人都在盯着我们的一言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