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正阳大街的陈府依旧灯火明亮。
来参加婚宴的客人已经差不多都走完了,余下的都是和陈策关系极好的。
唐寅、祝枝山、徐经、傅元、王务弼,秦紘、徐贯、洪钟、程敏政,朱厚照、刘瑾、韩窦印、赵仲平、李珍、魏文礼。
一共三桌人,一桌是陈策的学生后辈,一桌是朝廷高官,另外一桌则是东宫、锦衣卫、内厂。
刘瑾今天破天荒被朱厚照拉上桌了,不过也只敢半个屁股挨着板凳,一脸惶恐。
三桌人都喝的有些酩酊大醉。
唐寅和祝枝山喝多了,哭的不成人样子,怒指乾坤,痛骂上苍。
徐经和王务弼不断地劝着两人,但要说不伤感也不可能的。
傅元好很多,一直坐在桌上喝着闷酒,明明是开心的一天,但谁都开心不出来。
他们太知道陈策的身体情况了,这次婚宴结束,唐寅祝枝山和徐经王务弼就要继续去地方履任,恐怕真的再也没机会见到陈策。
秦紘几名高官也喝了不少,心情并不是太好,不断唉声叹息。
朱厚照脸色红彤彤的,眸中布满泪花。
陈策去了房间,喝了合卺酒,掀了红盖头。
他今日一席大红长衫,面带微笑的站在吴娘子面前,伸着手,将吴娘子的泪花给擦干,轻声问道:“哭什么啊?大喜的日子。”
吴娘子今日美极了,粉黛微施,星眸灵动,宛如天上的仙子一样。
“开心的。”吴娘子冲陈策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陈策吩咐外面的人端着菜肴过来,对吴娘子道:“你先在这儿吃会儿饭,外面还有几个家伙,我去将他们赶走。”
吴娘子哦了一声,她知道陈策还有话要和这些人说,很自觉的没有打扰陈策。
陈策换了常服,背着手走了出来,他来到唐寅和祝枝山背后,按住了两个人的肩膀,道:“少喝点。”
唐寅和祝枝山回眸,赶忙将泪水止住,起身道:“老师,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我们这就走。”
陈策坐在旁边,笑着道:“没打扰。”
“明日你们要启程上路了,下次再见,兴许我未必能这样坐在一起陪你们聊一聊了。”
听到这话,唐寅和祝枝山眼眸再次红了起来。
陈策教了他们很多,帮了他们很多,尤其祝枝山,他知道自己的水平,真要让自己去科考,恐怕一辈子都没希望进入官场了。
这个心底的秘密他谁都没说,他始终觉得自己的科举水平有限。
可因为陈策,他才中了进士,若不是陈策,他的人生顶多也就是一名放荡不羁的才子。
在吴中出名又如何?一辈子考不上进士,依旧会泯于众人。
他的理想抱负是治国平天下,而不是做一名游手好闲寄情山水的才子。
陈策微笑着摇摇头,拍了拍祝枝山的肩膀,道:“允明,万般都是命,没什么伤感的啊。”
“生老病死,这不就是人生常态吗?我只不过比你们早走数十年而已,这没什么,不要悲伤,不要伤心。”
“你们以后的路还很长。”
“我一直不愿在你们面前自称一声老师,我觉得我们更像朋友,可俗世的礼仪就如此,那今天我托大就称一声为师了。”
“明日你们要走了,有些话,为师想对你们说一说,你们好好听一听。”
唐寅几人顿时面色肃穆,侧耳聆听!
陈策道:“西南不是你们长久之地,你们在西南的功绩,朝廷都看在眼里,皇上也看在眼里。”
“所以用不了几年,你们可能就会被调回来。”
“等皇上调你们回来的时候,也是你们辅佐太子的时候。”
“明明西南、东南已经平稳,按理说为师该想办法将你们调回来了,可为师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们现在还很干净,不能回来,一旦回来就会参与到各方面政治角逐之中,那个时候皇上就分不清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你们很纯粹,等你们回来,那就是实打实的太子的人。”
“换言之,为师让你们在外历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回来辅佐皇太子!”
唐寅和徐经、祝枝山纷纷一愣,他们如何也没想到陈策还有更深的打算。
“太子和寻常的君主不太一样,他聪明、好武、喜战,但又善良、贪玩、重情重义。”
“这个性子日后若是做了皇帝,免不了要和传统儒家为首的文官们起分歧。”
“朝廷他能用的人不多,你们日后就是他的左膀右臂,无论如何要好好帮助太子,不至于让皇权被相权瓜分殆尽。”
弘治皇帝一辈子最大的无奈就是他年幼时的经历,导致了他登基时没有任何根基,为了让稳住文官们,不得不让权给文官,最终弘治皇帝在和文官们的斗争中,权力偏向了文官。
这些东西,常人难以看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弘治皇帝自己知道。
所以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儿子走他的路,陈策给朱厚照培养了三柄外廷利剑,徐经、唐寅和祝枝山!
陈策知道,其实弘治皇帝的年限也不多了,等真到那个时候,朱厚照会同时失去自己和他的父皇,这对一个年轻的孩子来说,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所以现在陈策得提前给朱厚照铺好路,不至于到时候让朱厚照迷茫无措。
“伯虎和允明的才华自然不必多说,但从政之后,这些才华几乎都上不得台面,在西南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想想如何从政,如何斗争,日后你们要独自面对更多的凶险。”
“为师想让你们记住一句话,这也是我在王公祠的那句题词,想来你们都知道了。”
徐经三人顿时异口同声开口:“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陈策欣慰的笑了,道:“答应为师,日后无愧于心,才能去为师坟前拜祭,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