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徐大头骑在骡子上,嘴上哼着大当家随口说的顺口溜,昨儿领了大当家的差,便骡不停蹄的往桥头县赶。
打黑熊岭往桥头县走,脚步快的汉子也得花上一天一夜功夫,骡子比人脚力快些,却又比不上马匹,可惜寨子里的马也多是驽马,像大当家黑追那样威风凛凛的神骏,没几匹,还轮不上他的份。
好在寨子里的骡子数量不少,从前畜生少的时候,都靠这乖顺听话的骡子使力,唯一的缺点约莫是不能产崽,几千年来如此,时下百姓都习惯了。
“吁——”徐大头拉停了骡子,两侧风景已经从山林变成沃田,而今值夏,田里的作物也肯长,尤其是密密麻麻的高杆子,最惹眼。
再有一月田里该是白花满地,大丰收嘞。
“赵力。”徐大头朝着田垄里除杂草的汉子喊了一声。
正在田里忙活的汉子抬头,见是徐大头,拍了拍身上的土泥走上田垄,一眼看到对方牵着眼熟的骡子,晓得今年的棉花多半是自家兄弟来收,“怎的是你过来。”
往年棉花的事是寨子里老管事冯叔来。
“冯叔今年一早去了南边,不到十月回不来,正巧我办事妥帖,得了大当家差遣。”徐大头话里略显得意,自家兄弟面前,吹嘘一番实在正常不过。
“得了,收棉花不见得好,可见是你小子得罪了大当家,且和我说说,乐呵乐呵。”赵力从前便是和徐大头一块上的山寨,只是他不好打杀,又在种地上有几分本事,寨里得了棉花种子,从前都是在北面种的,现下种子到了南边还得驯化过才好大面积种植,赵力为这棉花种子使了不少力,种成后便被大当家派遣到村里,教这些村里人怎么种棉花。
棉花说好种好种,说不好种也不好种,其中堆肥,虫害都是大事,且又是新种,若不是拿了真金白银给这些村民好处,人家还不乐意把自己养好的地拿来种这东西。
不过只消得一年出了棉,再卖了钱,村民得了铜钱好处,只有夸的,甚至听闻这棉花有多少收多少,还央了其余沾亲带故的别村人家一起,于是么,两三年功夫,整个桥头县的村子都知道种棉花是好事,也都留了地种棉,左右卖棉花的钱买夏布给税,比自己费劲种麻织布划算不说,还能攒下不少钱。
为此赵力在红叶村威信很高,周围几个村子收棉花的事都是他在对接,如今大多数时候都定居在村里,甚至去年还和村里一个寡夫看对了眼。
婚事年前就办了,这神仙日子当初那个流民赵力想都不敢想。
“去去去,我是有大事要办,收棉花都是顺道的,你不是来信今年棉花大丰收,咱们那个小作坊怕是吃不下,大当家的便打算在桥头县建个织坊。”收棉花当然是个苦差,但那只是搭头,正经事还是建织坊。
“当真?”赵力一听要建织坊,再不揭自家兄弟的短,只顾问织坊的事,“选定位置了?到时候要怎么招人?”
若真是在桥头县建一座织坊,给姑娘哥儿提供了正经来钱的地儿,各村人见着有好处,也不会说生了姑娘哥儿便不养活,他们如今娶不着媳妇罢了,总不能下一代还娶不着,那可真是断子绝孙了。
听着赵力语气掩盖不住的高兴,徐大头更为得意,不过眼下天热,在地里谈话着实像烧糊涂了脑子一样,为此徐大头故意吊着赵力胃口,说要去尝尝嫂夫郞的手艺,才肯细细说个明白。
本也快到晌午,该回家吃饭了,赵力自然没有不允的,牵了徐大头的骡子便快步往家里去。
一路过来,还遇上不少在田中劳作的汉子,见着赵力也笑打招呼,细细数过来,田里做事的汉子实在不少。
说来桥头县因为位于南境,地广人稀,一座县城最少的时候只千来人,摊分到村子更不必说,红叶村算不得桥头县下最大的村子,有几十户人家,周遭开垦几辈人下来也开垦了不少荒地,若是没有天灾人祸,一年种来的粮食缴了税,也能存几个子。
更不必说红叶村是头一个种棉花的村子,连续两三年卖棉攒的钱,都够起好几间篱笆房子,不用一大家子挤一间屋,夜里都不好办事。
赵力原是住里正家,后头和村里的姜郎君看对了眼,便去了姜郎君家住,成亲前还叫了些弟兄重翻了新房子,如今是村里头一份好房子。
二人到家,厨房里姜郎君正在忙活午饭,虽是夏日,姜郎君也想着法子给自家汉子弄上一盘好肉,如今日子好过了,自家汉子又是个嘴刁的,从前在寨子吃惯了肉食,现下每日不吃肉,日子便过不得,为此姜郎君和村里的猎户都熟起来,隔三差五就要去买些山货。
这不听到开门声,姜郎君从厨房探出头,看着自家汉子旁眼熟的人影,立刻热情的招呼,“是徐兄弟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那边有什么大事。”
姜郎君如今嫁给赵力,也是自己人了,赵力从黑熊寨来,成亲前便坦白说了。
姜郎君初听还吓白了脸,好在他虽是个寡夫,却也不是没见识的,赵力这等土匪不偷不抢,还给村里人带来了棉花,如何不能嫁,要不是在村里过惯了,好不容易又找了个依靠,不想分开,早也去山上了。
“好啊,原是来吃我家好酒好肉的,正巧昨个儿去县里打了一筒高粱酒,原打算夜里同外人吃,徐兄弟来了,便正午吃了。”姜郎君性子也爽利,半点不见被打趣的扭捏。
“合该我有口福,前几日大当家成亲才喝过一盅,现下又有酒吃,日子堪比神仙嘞。”成年汉子,就没有不好酒的,刚出了山寨,徐大头听到酒字馋虫都冒出来了。
“大当家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叫我回去吃一杯喜酒。”赵力正换下地里忙活穿的麻衣,听到这等大事,外衣连胳膊都没钻完就赶出屋询问。
大当家那是整个黑熊寨都心服口服的神仙人物,只要在寨子呆过的,都说为何不是大当家坐那皇帝老儿的位置,若是大当家成了皇帝,他们这些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好日子过。
所以大当家什么事他们都重视,更何况终身大事。
“近来的事,当时办的急,不说你们,便是山上几个忙活的地方也没能赶去,只第二日知道了消息,山下弟兄们怕是得等换岗的时候才晓得。”徐大头解释,“待会饭桌上咱们细说,我们这位新郎君来头大,生的好,同大当家再是般配不过。”
“般配就好,大当家曾说要二十二岁才成亲,我都着急,可恨寨子里没有适龄的姑娘哥儿,不然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才娶亲。”
乡下人么,对传宗接代看重程度不比大家族低,不过比起大家族哪怕早成亲也要拖几年才圆房不同,乡下人家十三四岁当爹娘的不在少数。
“什么话,大当家不是说了,晚些成亲好,早成亲那孩子生出了都弱,便是现下成了亲,大当家也都是自个儿睡,不过我瞧大当家对新郎君时不时嘘寒问暖,也当是上心。”徐大头不免提醒一句,现如今他们可不跟从前一样,成亲不赶早,大当家例外。
“应当的。”赵力也点头,左右还是想大当家身边早些有个人伺候,其余的晚些也无妨。
“别说闲话了,饭菜备好了,且过来吃酒吃菜。”姜郎君听说大当家成亲也正好奇呢,手里功夫更是加快了不少,本也快做完了,只多了徐兄弟,又添了个菜,不费什么功夫。
“嫂夫郞,这就来。”徐大头和赵力勾肩搭背的去了屋里,夏日下午都热得不敢出门,正好好吃好喝一顿,也不耽误地里的事。
乡下的饭桌都是自己山上木料打的,讲究实在,笨重了些,不过桌面大,很是能放,眼下这桌子摆满了好菜,高粱酒也用碗装,一双木筷子往中间一盘热炒的野兔子肉上一夹,再喝上一口浸过井水高粱酒,再没得说比眼下还舒服的时候。
好在徐大头也不光顾着吃喝,细细说了这些时候寨子里的事,听得赵力夫夫二人眼睛都不带眨,也是徐大头这张嘴会说,单是抢亲一事就说的比那茶楼里说书先生还要精彩,便是不好话本子的人也要竖起耳朵听一听。
“诶哟喂,这可不得了,大当家的夫郞是京城里头的贵人,可是想都不想的好事。”姜郎君有幸见过一回大当家,当时不过十六岁,正是俊朗的时候,他还道幸亏大当家常年在山上,若是到了山下,岂不是要叫没见识过的小姑娘小哥儿乱了心思。
“可不?”徐大头也得意,这里头还有他一份功。
“对了,徐兄弟刚刚说织坊要在县里建,要从哪里招人?要招多少?县里还是村里?是要没嫁人的姑娘哥儿还是嫁了人的娘子郎君。”姜郎君除开大当家的婚事,最关心的还是织坊的事。
“自然是要的,至于招多少还没有定数,不过我猜是跟着棉花量来,招的人多了,棉花不够织,难不成叫人空坐着?
至于招哪里的人,想是不拘,只要手上功夫好县里村里有甚区别,嫁不嫁人更不妨事,若是不耽误做工,便是挺了肚子过来做事,也没说不要的。”
好歹也是看过几年大当家行事,徐大头将之后的招工要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这织坊要建,还有个麻烦须得解决。
“眼下说这些都还早,县老爷答不答应还两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