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憋了三日,终于天见可怜,收了神通,辰时方过,太阳就冒出头来,今儿个必然是个艳阳天。
燕瑾同几个弟兄换值,近些时候他同手下二十来人被打乱了穿插进寨子队伍,同山寨的汉子同吃同住,也逐渐熟稔起来,平日说的上几句话。
只是这几日落雨却叫燕瑾颇坐立不安,昨儿夜里他当值,按说公子给他递了消息,该是他趁夜逃走,却不晓得为何公子临时改了主意,叫他送了公子身边一个粗使哥儿下山。
那哥儿平日只在院子里做洒扫活计,也不同蒺藜菖蒲一般与寨子里的娘子郎君接触,并不起眼,比起一个明眼人盯着的燕瑾,送这样一个哥儿离开自然更容易。
可祁州到京城,一路山高水远,寻常汉子都不见得能顺利走回去,更不提大宅子里长大的小哥儿,尽管心中担忧,燕瑾也极力掩盖情绪,怕叫人看出异常。
这场夏雨帮了他们大忙,若是不出意外,寨子里要发现公子身边少了个粗使哥儿,只怕还要几日功夫,也能争取些时候叫那哥儿跑的远些,打算练练字。
同满怀担忧的燕瑾不同,秦绥之将人送出去之后,难得放下那本翻来覆去看过的地方志,敞开窗子,拿出黄娘子早早送过来的笔墨纸砚。
之前未曾细看,这纸竟还是宣纸,光看质地便知上等,只是不知是寨子自产的还是购来的,书桌上的镇纸也是上好青玉做的,周肆此人约莫有几分文人风雅。
“公子,叫空青送信是不是太冒险了些。”菖蒲一边磨墨,一边担心昨个儿出逃的空青。
空青这哥儿到公子院里伺候不久,也因手脚笨了些只能做个洒扫的粗使哥儿,眼下公子把唯一送信的机会给了空青,若是有幸回了京都便罢了,若是沿道叫人抢了劫了,又如何是好。
秦绥之自然知道菖蒲担心什么,却不道明,只在纸上落下一句——荆溪莓藓青无羔,待与石亭三日留。
“待与石亭三日留?”菖蒲念出后一句,石亭,石亭驿,是他们上一个留人的驿站,三日留,菖蒲霎时间明白公子意思,忍不住嘴快问,“公子可是吩咐过此前水土不服的人留在驿站,不曾回京都。”
秦绥之轻点下颌,将手中沾有墨迹的毛笔放置笔架上,他带来的人接二连三水土不服倒下,若说都是府里的下人他还半信半疑,可身子强壮的部曲都遭了殃,如何还看不出这是成王给他的下马威。
只道看出来又如何,他总归要去容州,进成王府,成王尚未结亲可以给他难堪,他却不能闹脾气,至少不能在嫁过去的路上闹个难堪。
为此他表面上将身子有异的人遣散在驿站,暗地里却吩咐他们留在驿站不动,其一,怕回去的人太多,叫父亲见了知道成王有意难为他,于朝中再和皇上起冲突,其二,京都于容州实在太远,若他沿途要送什么消息,只靠现下手中的人,实在不稳固,留下这些人在沿途驿站,相当于多了一条可信传递消息的渠道。
原第二条,只是以防万一,不想成王竟起了害他的心思。
石亭驿是他们最后留人的驿站,若按一切顺利,该是燕瑾回程之际将这些人一同带回京城,现下空青从黑熊寨走过去,按脚程算,三四日功夫,且空青不似蒺藜菖蒲自幼府中长大,家里是庄子上的佃户,空青父母给了庄子管事些许好处将空青送进宅子,谋了个洒扫的活计。
自幼田间地头长大,且也干过不少农活,空青力气比的一般汉子,又认路,只要保证三日内无人发现空青失踪,信有八成可能送到。
“没走?”周肆半仰着椅子,三日大雨,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叫燕瑾离开,“其余部曲呢?”
“也一个不少。”郑铁挠头,他也以为趁着大雨,燕瑾该是要逃走的,没成想燕瑾现今还好端端在屋里呢,这秦公子到底怎么打算?
周肆思衬片刻,笑道,“这位京城过来的公子,兵法学的不错,信大抵是送出去了,只是送信的人不是我们先前猜的部曲,真是大胆。”
“啊?送出去了,谁送的,咱们不是说要借顺风车一道给秦尚书令带消息过去吗?”郑铁傻眼了,信给送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可每日都盯着燕瑾一伙人,不是想把人拦下,而是打算叫送信的人一同把黑熊寨的信送到秦尚书令跟前。
“秦绥之就是看穿我想借他之手联系秦家,所以才不叫燕瑾他们送信,这次是我小觑了宅内公子,还以为他不会用这么冒险的法子。”
他盯住部曲,就是因为能够顺利从祁州把信送回京都的只有这群会武的汉子,院子里伺候秦绥之的多是妇孺哥儿,便是逃出去,也绝计走不出祁州。
不过秦绥之既然选择这条路,必不会是赌气之举,恐怕送信之人不必送至京都,方才能保证这条计谋的可行性,只是他也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够知道如此清楚,此一役,算他输了。
“那咱们联络秦家的事?”他们在京中有人,要联络秦家其实不难,可总不能叫他们的人登门说你家哥儿在我们手里,不提信不信,光是这般说话那不讨打吗?哪有跟着秦公子的信一块摆在秦尚书令跟前来的划算。
“写信叫京城的人盯着秦府,若有祁州方向的人回府便偷偷去送一封信,不管是不是一块,只要秦公子的信到了秦尚书令的手里,自然没有不信的。”
“早知道还是自己人送信,我何苦成日看着燕瑾他们,大当家也何苦和秦公子相互试探,见面跟掐架似的。”郑铁小声嘀咕。
“你瞧见我们掐架了?”周肆瞟了一眼郑铁,把人高马大的汉子看的一激灵,赶忙告饶。
“呸,我这嘴没把门,书也念的不好,词用的不对,大当家勿怪,您和秦公子哪是掐架,分明是打情骂俏。”他是看出来了,大当家就是故意和秦公子玩呢,“不过,秦公子要是知道千方百计阻止大当家你搭顺风车,结果信还是送到了秦尚书令面前,怕是要气恼哦。”
“美人含嗔,也别有一番风情。”周肆故意流露几分期待,忽悠郑铁。
“……大当家你正常点,我害怕。”一百八十斤的壮汉听到大当家学人山下纨绔说出调戏美人的话,忍不住瑟瑟发抖抱住自己,原来大当家喜欢上人的样子这么可怕。
“滚。”
郑铁麻溜的滚了。
留的屋里的周肆摇头,郑铁这家伙真是一点好脸也给不得,只是不待周肆看完手中账册,方才滚蛋的人又回来了。
“大当家。”郑铁去而复返,也不知道如何把一身腱子肉练的比猴儿还灵活。
“怎么?滚一次还不够,还要滚两次?”周肆抬头看着郑铁,双眼透露出若是郑铁没有正经事他不介意帮郑铁圆润的滚出书房。
“一次就够了,那什么南珉回来了,还拉了不少金银珠宝,人也带回来不少。”
天知道郑铁一骨碌出门撞见南珉回来的样子,心头有多惊讶,如果不是带回来的人不是年老体衰的老道士就是毛还没长齐的小道童,他还以为南珉也跟他学坏了,在山下又给大当家劫了个媳妇上来。
“这么快?”周肆说着起身,鹿鸣府距离黑熊寨可比桥头县距离黑熊寨远多了,中间还落了三日雨,算算时间,南珉他们是冒雨紧赶着把人送回来的。
到了寨子门口,三十来个大汉,地上还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号道士,后头是一堆骡子拉的金银珠宝,光看数量都要赶上大当家夫郞的嫁妆了,就是不晓得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也都值钱。
而又赶骡车,又抗道士的汉子们也都累的不行,若非秦先生料事如神,走之前就叫他们赶了不少骡子跟着,恐怕还带不回这么多钱财。
“大当家,幸不辱命。”南珉抱拳,少见的说了个新词。
“秦襄教你说的?”周肆走过来,南珉看着像书生,实际性子比郑铁还莽汉,书更是读的不多,一惯办事回来都跟锯了嘴的闷葫芦似的,今儿个可真是新鲜。
“嗯,秦先生还说这时候您得抱我,以示鼓励,不过我只想抱自己媳妇,所以鼓励的拥抱可以免了吗?”南珉说的好听,但二十好几了还是单身汉,就凭这一根筋的性子,恐怕要找到合适的对象,难啊。
“我也只抱我媳妇,不用担心我强人所难。”周肆也不喜欢和人搂搂抱抱,并在心里记了秦襄一笔,“这几日大雨,你们是冒雨赶回来的?”
“连夜抢了人和钱,怕露马脚,就想尽快赶回来,虽然路上大雨,但山林茂密,走在里面也没被淋着。”
南境别的不多,就是树多,因为人烟稀疏的缘故,像岭子上的树,多是走在里头既晒不着太阳也淋不着雨。
过来做生意的行商是喜欢走这样的路,无论烈日还是暴雨都不耽误赶路,所以岭子间踩出能走的道不少,只是这样的山岭唯一怕的就是遇上山中野兽,大虫、罴和山猪最是常见不过,不过那是旁人,换作黑熊寨的汉子,尤其是三十几个汉子一块遇上的时候,是能直接捉了下酒的。
山寨大堂寨主座上的虎皮,就是早些年寨子里弟兄们打的,这样的皮子还不少,只是有了棉布,那皮子也就摆着看个新鲜,穿上又不透气又不贴身,实在惹人嫌弃,给扔库房了。
“秦襄还在鹿鸣府?”一行人里没瞧着秦襄,周肆琢磨这家伙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嗯,秦先生带我们到养神观后就独自去了鹿鸣府,说是要给大当家撬几个墙角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