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容一时想得有些失神,直到对方抬脚跨进门来,那天青色绣四合如意的衣摆在眼前一晃,她才反应过来。
想到一屋子的宫女们,陆有容急了,拿盆沿在那人前面顶了一下,轻声道:“大人,这屋子您不能进。”
皇帝长这么大头一回让人拿个脸盆顶了,一时皱起眉头。
后头跟着小太监见了,简直吓得没魂儿。
可他谨记着自己来之前的打算,死咬着唇不开口。
都说妄揣圣意是杀头的罪,可平日里当差哪能不揣度皇帝的意思。
皇上之前就提过秋水宫的宫女,想必是想提张贵人。
这一回又是到了张贵人暂时居住的偏殿。
这里如今住的都是各嫔妃处不得用的宫女,皇帝哪会为这些人操心,想来想去只能是为暂住这大殿后处偏院的张贵人了。
皇帝是轻易不动心思的人,那股子沉稳劲儿打小太监在他身边侍候起就没想明白过。
唯有对男女之事,他这个不能人道之人却是犹为精进。
可如今见到了这位,小太监似是明白点了什么。
像,实在是太像了。
可能皇帝之前确实就是说的秋水宫的宫女,毕竟眼前的这位宫女,实在是太像了。
小太监也隐隐察觉出了皇帝看陆有容的眼神不太寻常。
既是不寻常他便也不能按寻常事来做。
他那儿吼一嗓子不要紧,回头惹了圣怒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吓归吓,他只当自己不存在,低着头候在后头,幻想自己只是这尘世间的一粒浮尘。
皇帝也确实没打算让人掺和进这事儿来。
他压根忘了小太监还在身边跟着,看陆有容简直是看直了眼。
当时在远处远远的看着,就觉得像了,这近便了更是觉得像极了。
就连这股子冒失劲,也是像极了太后年轻的时候。
不然宫里哪个女人也不敢这般冲撞他?
只是她管自己叫什么,大人?
皇帝先是微微蹙眉,随即眉头又舒展开了。
她一直在秋水宫那偏僻破落的地方跟着张贵人,不认识他也是应该的。
再说他们从前确实没见过,他也问过了,之前秋水宫的宫人得病传染了满宫的人,死的死不能干活的不能干活,就统一的全部更换了一遍。
不然就是她装的不认识他这个皇帝。
但看她这样子倒不像是假的。
皇帝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被人冒犯了,但确实被人冒犯的挺开心的。
刚心情好起来,就被陆有容一句话吼的不开心了。
“听不懂人话吗?请您出去。”
皇帝立马不高兴,脸色便冷了下来,偏殿门口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陆有容也察觉了不妥。
她刚才是情急,才拿盆挡了对方一下,又没忍住说了硬气的话。
这会儿想想有点不应该,对方是有身份的人,所穿衣裳只怕价值不菲,她这一下若给人弄脏了,回头是不是还得赔?
说了的话道歉是无妨,再说她大大小小也是个贵人,太医院不管是什么职位也要给她三分薄面,最起码表面上是客客气气的。
但赔银子,她可不行,她会心疼的。
想到这儿她赶紧把盆放下,跟对方赔不是:“对不住大人,刚才一时情急您别见怪,只是这屋子您真不能进,您是不是要寻什么人?您同我说,我帮您寻去。”
陆有容说着往门口走,伸手便要把门带上。
皇帝被她逼得无法,也只得退了出来,站在正殿门前的廊庑下,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她名义上是个贵人,大小也算个主子,可她还没来得戴上面纱,被人看清楚了样貌,打从心里心虚的很。跑掉吧,不合适。
还有就是不知为什么,面前这男子总给她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若他只是一介太医,她本不该如此无措,偏偏这人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质,比起傅玉的清冷更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势。
按陆有容判断,这人肯定是有些难搞,陆有容进退两难。
皇帝也有些犹豫。
像她这般大胆,换作平常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一个小小的宫女,他杀她如同杀死一只蚊蝇,惊不起后宫片刻波澜。
可他并不想杀她。
太像了,简直就是唾手可得的宝贝。
这么像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所以皇帝决定留陆有容一条小命。
只是陆有容不认识自己这一点未免令人不悦。
他可是天子,整个后宫谁敢不认识他,谁敢认不出他。
皇帝一双如墨般的美目在她身上打量片刻,沉声道:“你过来。”
这人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有什么事情要问她?
还是听谁说了她帮忙给宫人上药的事情所以来问问情况?
陆有容一面琢磨着,一面下意识地便跟着那人走过廊庑,绕到了殿后的一处阴凉处。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一株海棠树前,小太监则远远地候着不敢打扰。
陆有容站定后没敢抬头,隐约觉得这般不妥,刚想开口告辞,对方却直接问道:“这前后住了多少人?”
寻常一句话,说得极具威严。
陆有容听了便想,这人莫非是负责这次着火事件的大人,前来调查此次秋水宫失火的情况?
陆有容在心里飞快地思索一阵,嘴里还不忘回答对方的问题:“回大人的话,这里目前具体住了多少宫人,我不知道,大人如果想知道,可以去问问管事的嬷嬷,或者是管事的医女也可。”
“你不知详数?”
陆有容有点委屈,她只是个好心帮忙的,统计数据不归她管啊。
可看这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只能解释:“如今人手不够,我只是个打杂帮忙的,大人若想知道详细情况,我说了,大人如果想要知道详细情况,可以去询问管事的嬷嬷或者医女,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嬷嬷跟医女在整理记录。”
皇帝一直背对着她,到这会儿才转过身来,展现威严:“这般说来你也是宫人,哪个宫侍候的?”
陆有容不由头大,这人怎么问这么仔细,就算他是太医院的头儿,也没揪着个宫女问个不休的道理吧。
再说她这身份敏感,也不好随便跟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