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在小教堂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的教士与妇女、儿童们,等来了最终的结局——不出意料,买活军大获全胜。这甚至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这整场战斗就只是昨晚那轰隆隆的一阵炮声,随后,人们听到的便全都是汉话喊叫的动静,买活军跳过了教堂,嘴里喊着‘不得出门,出门必杀’,这样从街道经过,堂而皇之地去了总督府。
间或还能听到枪声响起,像是鞭炮偶尔炸上一响,这响动让人精神极度紧张,弗朗机士兵们有许多偷偷地潜入教堂,把守在大门两侧,神情紧张地捏着□□柄,但买活军没有进门扫荡,推测他们杀掉的应该是还愿意战斗到底,想要在巷子里放冷枪的士兵。
在总督府门前,枪声持续了一段时间,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沉闷的炮声再度响起,那之后就再没听到枪声了。弗朗机人们在恐惧中暗自祈祷,但今早,没有奇迹发生,一个通译过来敲响了教堂的门,手里拿着大喇叭。
“放下武器,高举双手,走出大厅!一次十人!任何人手持武器都会被当场击杀!”
他们说完话之后就退到了远处,反复地用汉语和弗朗机语重复着同样的内容,过了一会,大门被缓缓打开了,妇女们高举着手,眼含热泪,慢慢地走了出来,孩子们紧抱着他们的大腿,用畏惧的眼神看着眼前全副武装的军人。
这些穿着锃亮板甲的军人们对他们的态度很冷漠,他们携带了大量麻绳,以十人一组,把投降的人都系成一串,成年男子还都被抽掉了裤腰带,他们的手只能用来抓着自己的裤子,哪怕是教士们也没有例外,菲力佩主教吃力地撅着身子,他的肚子太大了,裤腰总是勒在肚子下头,现在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难处。
数百名俘虏很快就被清点完毕,士兵们结伴进入教堂搜索,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们出来了,两手空空,似乎并没有撬走教堂中值钱的装饰——那些金箔、宝石做的雕像眼睛,还完好无损地透过悠长的前厅,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你们需要出一组人去做你们的饭。”买活军宣布说,“从今天起,没有黑奴了。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
弗朗机人们哭泣了起来,他们中有许多人难以想象没有黑奴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尤其是那些高级军官的家人,太太们又担心丈夫的生死,又担心今后的生活前景,她们个个垂头丧气,有一些体弱的太太当即就哭得昏死了过去。
买活军的女军医们过来查看了她们。
“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束腰!”她们非常的不满。
太太们不像是下层弗朗机人,很多是听不懂汉语的,通译忠实地传达她们的语气。“都把束腰解开,换上干活的衣服,快点,快点!不能干活的人就没有饭吃!”
看起来,买活军是完全不打算惯着这些贵族们的坏毛病,如果是平时,弗朗机平民会对此幸灾乐祸,但现在她们大多是恐惧的,那些女家庭教师、女伴当赶忙上前,为女主人们请求,让她们回家去取衣服。买活军同意了,派出一个小分队,带领这些有需要的女人们回到家中,不过她们只能在门外等候,女兵们会进去为她们取衣服。
街道上随处可见交火的痕迹,有些弗朗机士官的尸体还躺在巷子里,石板路上飞溅着血迹,买活军的士兵正在执行他们的工作,他们先砍下弗朗机人的头,再把残躯拖走,女人们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她们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为什么要砍下他们的头。”会说汉话,可以充当翻译的一个女家教颤抖着问。
“哦。”这些买活军的女兵,对于死尸的态度极为镇定,她们简直比传说中最粗野的女海盗还要更加冷酷无情,面对脏污、血迹和杀戮,都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冷酷。“天气太炎热了,要马上把他们的头用盐水泡起来防腐——这些人的头要被挂在港口旗杆的顶端,证明我们买活军守卫海疆的决心,擅自入侵我国海域的他国士兵,这就是他们唯一的下场。”
实际上,‘挂路灯’是一种很常见的警示手段,虽然路灯是什么,人们并不知道,但有时候从城外很远的地方开始,隔一段距离就会竖起一根长木杆,吊死的犯人如果没人收尸,就会被悬挂在这里,告诫潜在的犯罪分子。
至于海港,他们的旗杆上挂着海盗的头,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情了。不过,贵族拥有额外的体面,他们往往能拥有恰当的死亡方式,就算是敌人也不会故意毁坏尸体,太太们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士官们身上。
黑奴——贱民、流浪者,他们被这样对待是合乎常理的,但买活军的行为,让她们不得不认识到这样一点——买活军完全不在乎欧罗巴对待贵族的传统,买活军看待他们就和看待一条拦路的狗一样,会献媚的狗得到肉骨头,拦路的狗就只有这样的下场,被一棍子打死,然后吊在港口,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不听话的狗的下场。
她们对于未来感到很绝望,有些人甚至想要就此服毒,换得个有尊严的死法,毕竟,买活军连男人们都不尊重,又怎么会尊重女人们呢?她们都知道军队是如何对待女性战俘的——壕镜是个小岛,又挤满了风月女,哪怕是最封闭的太太也听到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男人扎堆的地方,这些多少占据了特殊地位的弗朗机军人,对没人管的伎女可以非常残忍。而买活军又比这些弗朗机军人要更残忍几倍,可以想象,今晚当他们都闲下来之后,女战俘营里会发生怎么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但是,寻死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她们难以找到机会,连衣服都是买活军的女兵进屋去取的,她们只能在同伴们的见证之下,在门厅里快速地换上衬衫、西裤,胸衣被完全抛弃了,因为胸衣和束腰都勒得太紧,穿上是完全无法做活的。
这些太太们现在看起来,几乎和仆妇们没有两样了,甚至还要有所不如,她们伤心地啜泣着,被买活军的女兵们带回俘虏营,但好消息是,大多数弗朗机女人都换上了衬衫,解开了胸衣,这让她们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特别。
现在,俘虏们已经开始干活了——厨娘们去做饭,剩下的女人们开始做女红活,第一个任务就是为他们所有人缝制囚服和买活军式样的胸衣——她们的胸衣是背心式的,料子很有弹性,可以把胸脯牢牢地裹住,让女人们干活时没有后顾之忧,但又不会紧到妨碍呼吸的地步。
男俘虏们则被派去做苦活,搭建帐篷,拆掉屋子,尤其是贫民区的窝棚,那里本来是伎女和黑奴们杂居的地方,买活军现在要把它们全部拆掉,并且现场勘察地形,划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区域,他们让弗朗机人去挖一个大坑,这在军官们之中引起了恐慌,弗朗机人以为自己要被活埋了,但还好,买活军没有吓唬他们,只是解释说这个地方要做‘化粪池’,是一个倾倒粪便和堆肥的地方。
买活军的城市规划是很有名气的,这年头凡是大城市,很少有不脏污的,但根据弗朗机商人的说法,云县是‘世界上最清洁、最繁华、最卫生的都市’,军官们虽然没有见过云县的模样,但他们看到图纸,明白自己要修建的是城市卫生设施之后,便不吭声了,一些人开始挖坑,一些人开始划线,做挖下水道的准备。黑奴们也很快加入了他们。
这些黑奴们,现在是喜气洋洋的了,他们由朱利安带领着,也划分成了好几支队伍,有些来干这些体力活,有些帮着买活军打扫战场,有些人在码头善后,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旧主人们炫耀着自己的新身份——光荣的自由民!
“去哪里都可以,想回故乡也可以,想要留在壕镜也可以,想要前往云县,如果通过考核了也可以!”
他们挺起胸膛骄傲地说,“只要能遵守买活军的规矩,我们去哪里都可以!干活也能收到报酬!一天20文,包一顿饭——和报纸上的广告一模一样,买活军对我们就像是对自己的子民一样好!”
黑奴们当然是没有自己的工资的,虽然主人们会给他们一些赏钱,数目或许不低,但这和工作的报酬是两回事,这些黑奴们许多人都已经抛弃了教名,抛弃了他们的移鼠小像,仅仅是一个晚上,他们就重拾了自己的土著名字,并且拥有了全新的梦想,有些人想回到家乡去,有些人则还是情愿在壕镜干。
他们喜孜孜地把买活军发给他们的小包裹背在背上,一有空就拿出来珍惜地翻看——薄薄的课本、炭笔、小本子,这是扫盲班的教科书,也是这些黑奴第一次拥有了受教育的权利,在此之前,虽然也有聪明的黑奴能认字,但他们毫无例外都是跟着主人偷学而成的,一个狡猾聪明的黑奴,尽可以模仿绅士的全部举止,但他们模仿不了一个贵族受到的全部教育,仅仅能学到皮毛,甚至在一些严厉的家庭,偷偷看书的黑奴可能会被处死,这是一种不安分的表现。
但现在,买活军让他们去上扫盲班,就像是让弗朗机俘虏也上学一样,所有人毫无例外,都要学会汉语拼音,会说汉话,“如果你对我们没有用,那你就没有待在岛上的资格。”
这是一句很恐怖的话,因为人们没有离开岛屿的办法,唯独的办法就是游离岛屿——这也意味着死亡。所以俘虏们很快就明白过来,不想死的话,就只能拼命干,拼命学。
连总督的家人们都加入了进来,三个沉默的孩子,一个哭哭啼啼的太太,还有十几个脸色沉重的管事被带到了俘虏营里,总督已经自杀了——意料之中,他把自己关在礼拜堂里,买活军踹门而入时,他的尸体已经僵硬,马士加总督可能刚锁上门就服了毒。
“买活军会用半年时间,在壕镜进行新城市建设。”
主管俘虏营的女队长拿着喇叭,在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拿着喇叭大声说,“如果一切顺利,半年后,港口开放时,壕镜将会允许各国商船停泊靠岸,届时,你们这些俘虏,如果表现良好,可以自由离去——当然,你们在岛上的财产不会跟着你们走,买活军将没收壕镜上所有弗朗机人的固定、不固定资产,作为弗朗机人擅自占据壕镜,并且在多次警告下依然拒绝退去的罚金。”
“在此之前,你们的一切,你们的衣物、饮食、住所,都将由你们自己的劳动换取,劳动量不足,不服从管理,不学习汉字、拼音的俘虏,将会被认为失去统战价值。”
女队长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她晒成黑红色的面膛缓缓地转动着,盯着台下的俘虏们,“你们想要知道失去统战价值的俘虏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尽管可以来试试。”
她笑了起来,“就像是我们在报纸上说的一样,买活军欢迎任何一个不服的人来试一试。”
台下一片死寂,弗朗机孩童们害怕得牙关打战,望着这个又高又壮的女水兵,她身后挎着火铳,看起来能在一瞬间把十几人放倒。这将是这些弗朗机孩童们一生的梦魇——这些强壮、冷酷而博学的东方士兵,还有他们自信而又傲慢的话语。
最让人绝望的是,弗朗机人已经试过一次了,他们现在正在承受这一次尝试的结果——买活军欢迎任何不服的人都来试一试,只要他们能承受得起试一试的后果。
“接下来颁布俘虏营管理条例。”
规矩非常的严格,而且有许多不近人情的地方,譬如所有人都必须接受仔细的健康检查,患有性传染病的俘虏,将被特殊标记出来,男人们甚至要接受面部刺青和(可能的)阉割手术,而女俘虏也不得在任何情况下提供□□进行交易。
还有对宗教活动的严格禁止,对于卫生习惯的严苛要求,一天至少要洗一次澡,这对很多贵妇来说是让他们接受不良的——但是,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买活军同样也不允许任何男性和女俘虏们发生关系,而且,这个禁令显然涵盖了买活军的士兵,女俘虏们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夜,但她们并没有受到任何骚扰,夜里还传出了零星的枪声,第二天,有尸体从刚建起来的俘虏营边上被拖走了——是乘着夜色想要前来骚扰的黑奴,这些邪恶的狗崽子们,买活军迟早会明白,相信他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不过,买活军对黑奴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变化,而俘虏营中的妇孺们,也在安静的第一夜之后,逐渐获得了少许安全感,她们现在反而比惶惶不可终日的男人们要镇定一些了——弗朗机军官们有五成以上染了‘法国病’,他们沉浸在被阉割的恐惧之中,甚至连教士们都无法完全免除这种恐惧。
而妇女们虽然也有人被做了标记,但至少她们没有这样的担忧,于是一早起来,她们匆匆洗漱了一下,又吃了非常简单的早饭——不多的黑面包和水,就连忙赶去教室上课。
买活军是了解他们的,她们的第一堂课就由黑奴来上——这些女俘虏们除了做饭之外,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如何自己洗漱,自己去上厕所,当然,还有如何清洗自己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