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o-ce-bei——”
“不是,是a-bei-ce-dei,bo-po-o-fo——你不但顺序乱了,而且读音也错了,乌云其其格,按你的这个读法,天空还是腾格尔吗?不成了,啊,不成了唐嘎儿了?”
“满珠习礼哥哥,乌云其其格读错的字里可没有一个是腾格尔用到的字母……”
“我知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不算对,顺序错了,发音还行,宝瓶格格的发音最好,一会儿中午歇脚时,大家再看看对照表就都记得了。”
额尔敦是个圆脸少年,脾气很好,拥有做商人的天赋——相当圆滑,很懂得调停气氛,他适时地转开话题,挥起马鞭指向西方,“顺着这个方向走,日落以前我们就能到达察罕浩特啦,大家看,天边的小黑点,那都是运羊毛去察罕浩特的车辆,从察罕浩特到边市,还要再走半个月,布里亚特和卫拉特的商人,不想再走这么久,就把羊毛在察罕浩特卸下,买了货物回家。大汗仁慈,收货的价钱只比边市便宜了一成,边市的货物也是一样,价格只高一成,再实在不过!”
一成的价格差,真不算是高的,这里毕竟有半个月的路呢,而且最重要的,是货物的价钱也没有贵出许多,种类更是应有尽有,因为察罕浩特的边市在做大宗买卖,每天都有马车往还。货源的充足和价格的低廉,也让大多商人都愿意在察罕浩特交割——不然的话,就算大汗发布了禁令,也会有人偷偷地越过察罕浩特,直接去往边市的,在草原上,牧民可未必会听从大汗的号令,一切全看他们愿不愿意。
正是因为源源不绝的商队,还有大宗货物的集散,察罕浩特虽然是座新城,但几年时间就已经相当繁华了,他们中午停下来吃饭时,陆续已经远远地看到有七八支商队,唱着歌四面八方地往察罕浩特过去,虽然还看不到土城的痕迹,只是个小黑点,但任谁都看得出来,林丹汗迁都之后,非但没有丢掉察哈尔,把土默特这里的局势也镇压得不错,当真是要比之前更强盛得多了。
“鞑靼人又出了一代黄金汗吗?还是黄金家族的血脉……”
科尔沁家族的成员,对于这件事是又忧又喜的,因为他们也是黄金家族的旁支,对于这个姓氏的重新崛起当然自豪,而且,鞑靼人一贯不以依附强者为耻,既然大汗起来了,那科尔沁也可以向他们效忠,大家团结在一起火焰高——
只要大汗改掉了性格上的毛病,变得宽容和善,能容得下伙伴就好了。既然大汗一改性子,不但开始信奉科学,也懂得把好处分给其余人,自己只抽走少少的一成利,那么,他大概已经是变了个人吧!
赛因没有停下来吃中饭,而是和额尔敦一起,先去察罕浩特报信了,留下来的人也不担心迷路,到了这会儿,察罕浩特已经清晰可见了,这一带又没有长草丛,哪怕是顺着车辙走,也不会迷失方向。
而且,这批人除了自己的行囊之外,明显没带货物,也不用太担心安全,额尔敦跟着赛因走用处更大一些,他熟悉察罕浩特的规矩和人情,也能带着赛因找到珍儿的住所,否则,光靠赛因一个人做使者,或许还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因此,满珠习礼等人在小山包上,一边用午饭,一边互相抽背着拼音,同时憧憬着察罕浩特的风光,以及那处必然存在的各种货物——还有更吸引他们的,各种各样的拼音鞑靼话书籍。“如果能买到走近科学的全集就好了,还有识字的书册,还有铅笔和纸张——哎呀,宝瓶,这些东西该不会很贵吧,我们带来的金银还够使吗?”
“应该不贵的,老百姓家里不是都收藏得起吗?”
瓶子也有些心不在焉,还在思忖着察罕浩特做的买卖,在鞑靼话里,没有对应的词,额尔敦说这叫‘批发’,也是贸易的一种形式。而瓶子虽然也关切拼音课本的价钱——再愚钝的侍卫,这么一趟走下来,也都意识到了拼音的重要,受到了它的引诱,在这支小队伍里,学习拼音成为了自发的潮流,但却只有察哈尔小台吉送的一本教材,很是不够用的。
别的东西都可以不买,但拼音课本和《养羊手册》是一定要买的,希望察罕浩特的价钱不会太贵……这东西在边市上应该很便宜的,尤其是拼音课本,瓶子想买活军甚至会把它们白送呢……
这也是她现在很好奇的一点,那就是边市是否乐意林丹汗这样垄断了卫拉特、布里亚特的零售买卖,和边市做大宗批发……这么做,对察罕浩特的好处是数之不尽的,但对边市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为什么会答应呢?
当然了,如果是满珠习礼的话,根本就不会想这么多:大汗就坐镇在边市不远处的新察罕浩特,只要一句话,就能发动四部草原的勇士,进攻边军,他只垄断卫拉特、布里亚特的零售,已经算是很克制的了,哪里轮得到边市来挑剔呢?这不是蚂蚁要和棕熊掰腕子吗?
可瓶子却不会这么小看边市,小看虎福寿巴图尔,虽然还没见过他的面,但瓶子已经非常憧憬这个大英雄了——改变了鞑靼诸部未来的羊毛贸易,就是从边市开始,从虎福寿巴图尔开端的,这样一个改变鞑靼未来的大英雄,怎么会对林丹汗无可奈何呢?林丹汗要是不能让这个侄子满意,恐怕……恐怕草原也不能得到太平!
如果能亲眼见见这个大英雄就好了……要是得嫁人的话,比起嫁给老姑父和林丹汗那样的老头子,当然……当然是嫁给虎福寿巴图尔这样还年轻的大英雄,才不算是白来了人间一趟呀!
如果说刚出门的时候,宝瓶还是满心的不情愿的话,这会儿,少女的心思已经完全转变了,胆子甚至大到了想去汉人的地盘看看的地步——不过,对婚事的胡思乱想,她自己也很清楚,这成不了真,买活军是一夫一妻的,而且不像是敏朝汉人那样允许纳妾,这一点,一路西来,一行人已经是多次得到了印证,那么毫无疑问,虎福寿巴图尔肯定要娶个汉人妻子,可没瓶子的份。
就算是瓶子这里,包括乌云其其格、满珠习礼也是一样,既然向买活军,向汉人靠拢已经是大势了,那么他们就都得优先找汉人的好人家来结亲,婚姻,始终是鞑靼人前程很重要的一部分,为了喜欢结婚完全是极大的浪费,对于政治前途来说,少了婚事带来的帮助,这缺憾可不容易从别处弥补!
是的,在买活军的规矩里,就算是女人,也有政治前途……这种思维方式,对瓶子来说仍然是非常新奇的,甚至有一种赚到了的感觉,作为一个贵族女人,可以考虑自己出任职位,完全从自己出发,把丈夫作为前程的重要配角来进行量度……
这样新奇,这样珍稀的机会,实在是让人有种不该错过的感觉,比起来,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心思,虽然也是人之常情,但似乎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千百年来,鞑靼女人总是在考虑自己的配偶,能和喜欢的少年郎在一起享乐,带来的快乐倘若是醇厚的醍醐,那作为主体参政的新奇就是糜子黏糕了,不管滋味如何,这都是从前完全没有的东西。
至少瓶子的眼光全集中在了黏糕上,她现在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另一种吃食了,满心想的都是紧密关系在一起的一整套事情:科尔沁的前程,科尔沁的紧迫,以及必然包含在科尔沁的归附靠拢之中的,她个人的政治前程……
比起千里跋涉到察罕浩特这里,还要给大汗吃一层差价,在辽东开设和买活军的边市,会不会更好呢?当然,得先弄明白,为什么虎福寿巴图尔不反对大汗做卫拉特、布里亚特的批发,如果虎福寿巴图尔也不反对大汗做科尔沁的批发,那事情就有些难办了,要多走这么多路,科尔沁的经济利益会蒙受很大的损失……
嗯……这一次来,不能只停留在察罕浩特,不能让大汗把科尔沁使者到来的消息,瞒在都城里,得和边市多接触,得让虎福寿巴图尔知道,科尔沁对大汗的尊敬很有限,他们还是更愿意直接攀附买活军,为买活军在辽东站住脚跟献力量……
但是,要做出这样慎重的表态,光是他们兄妹几人的身份,就有些不够了,恐怕压不住阵脚,瓶子不禁又有些焦急起来了——如果吴克善哥哥也跟着一起来就好了,但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吴克善得留在草场应付女金的使者,老姑父那里的残余兵力,不能和买活军对垒,但却还是足以把科尔沁冲一个跟头……
错综复杂的各部关系,晦暗不明的□□势——当然,还有心思单纯直接的兄长满珠习礼,都让初出茅庐的少女瓶子感到显著的吃力,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如此强烈地渴望学习,渴望获得智慧的结晶——无穷无尽、各式各样的书本,而才刚开始学习拼音,勉强可以辨认用拼音记叙的鞑靼话的她,此刻又油然浮现了更庞大的野心。
“汉话!”
她想,“还是要学会汉话,鞑靼话的书籍太少了,只要能学懂汉话,汉人的典籍对我就有了用处,我就能汲取汉人的智慧……我必须得要学会说汉话,看汉字才行!”
再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一到察罕浩特就得行动起来,少女在马上默默地下着决心,眼神直注视着远方蚂蚁一样的小黑点,一整个下午,她的话都很少,眼看着土夯的城墙在眼前逐渐扩大,也不像是别的同行者一样予以赞叹——能用土夯高墙,就是一座城市富饶盛大的表现,至少科尔沁台吉的驻府就只有几道矮矮的土方,根本没有人力来夯墙。对乌云其其格、苏茉儿这些从未去过盛京的鞑靼人来说,察罕浩特就是他们见到的第一座有墙的大城市了,他们又怎么能不发出赞叹呢?
其实,宝瓶也没有出过科尔沁,没有见识过这么多房子挨在一起的模样,但现在,她的眼光已经注定高过了这些有形的建筑,沉重的心理负担,使得眼前的奇景也无法让她绽放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直到她在城外看到了高踞马上,盛装的美艳女子,她脸上才乍然间布满了笑容。
“姐姐!”
宝瓶和乌云其其格催着马,欢快地跑上前去,把所有心事都暂且抛到了脑后,完全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悦中,“自从你出嫁之后,再也没见到你了!珍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