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取痘种获赠窝丝糖,送螃蟹偶得附身符
吉祥和如意此时刚刚病愈,还见不得风,不能出门,两人都怕丑,在各自的卧房隔着一堵墙说话玩笑,以解烦闷。
如意娘见两个孩子的精神一天好似一天,她的心情大好,中午足足吃了三碗饭。
下午,鹅姐夫买了孩子们吃的零嘴、玩的玩意儿和一些布匹棉花回来,给孩子们预备冬衣,旁边还跟着一个郎中打扮的人。
如意娘一颗心又提起来了,“这……如意和吉祥的痘已经退了,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如意娘不解,问:“种痘?避开都来不及呢,为什么要没病找病受?还要种上呢?”
痘师赶紧解释道:“水痘这个瘟疫,越传到后面症状越轻,我们江南那边就想出这个法子,从出痘后身体健康的孩子身上提取脓疮,和几味药搓成枣核那么大的小丸子,塞进未出痘孩子的鼻孔,小孩发热出痘——但是不凶险,出得快,消得也快,如果痘种好啊,只是发烧,连痘都不出呢,康复之后,就不怕再染痘疫了。”
鹅姐夫说道:“这个痘师听说咱们家孩子出的好痘,就跟我来取痘种。哦,还有,这个痘师是花姨娘的兄弟花大哥介绍的,花大哥家的四个儿子一个姑娘都在五六岁的时候就种了这位痘师用的痘种,平安出痘。”
花家四个儿子,就有三个儿子给三少爷当书童,除了花姨娘的关系,他们都出过痘,没有传染的风险也是一大原因。
如意娘这才放心,说道:“这是一件救人命、积善行德的好事,请跟我来。”
痘师看了如意和吉祥的痘,赞道:“好痘啊好痘!根红顶圆,光泽明净如珠,这种痘毒性最轻,就是不吃药也能好啊”(注:出自《古今医鉴》之《出痘三朝证治例》)
痘师取了两人的痘疮,现场搓成了丸子,放在陶制筒装器皿里,然后裹在棉花堆里包好,“这东西冷了热了都不行,会弄死痘种。”
做完这一切,痘师还要给如意娘一吊钱,如意娘忙推了,坚决不肯收,“救人性命是好事,我们愿意。”
痘师也不坚持,取了一包虎眼窝丝糖,“给孩子的,不过,要等水痘彻底消退了才能吃,最近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
鹅姐夫送了痘师出翠微山,回去后,把他买的东西都拿来了,先是一堆娃娃,全是送给如意的。
“这是扶桑国的绢人娃娃、这是什么佛郎机国的木头娃娃、这是什么八百媳妇国的椰子娃娃、这是俄罗斯国的木头套娃——你看,一个娃娃里头藏着十 个娃娃呢。”
如意看花了眼,玩都玩不过来,笑得合不拢嘴。
吉祥忙问:“爹,我的呢?”
鹅姐夫打开一个木匣子,里头是一个个锡制的士兵,看打扮模样都是西洋人,“这是西洋那边的锡兵。”
吉祥就在炕上用锡兵玩排兵布阵,自己打自己。
两个孩子玩的开心,解了闭门养病的憋闷,如意娘问鹅姐夫:“这东西真稀奇,花了不少钱吧?”
“一分没花。”鹅姐夫说道:“都是花大哥送给我的,如今皇上开了海禁,洋货多了,咱们西府在新街口有门面,花大哥在那里开了一个上下两层楼的大铺子,专卖洋货,每天上百两银子的进出呢!”
花姨娘生了一双儿女,在西府地位稳了,花家跟着发财。
如意娘手不闲着,谈话间,她已经把鹅姐夫刚买的衣料铺在桌子上,开始打粉线,准备给孩子们裁冬衣了。
鹅姐夫牵着粉线,如意娘打线,把线上的粉弹在布料上,方便待会裁剪布料,一边聊着家常:
“刚才那个痘师说花大哥的四子一女都是种过痘的,既然有这等好事,三少爷那边……不试一试?这也是大功一件。”
鹅姐夫说道:“怎么没试过?这事花姨娘不好出面,最近痘疫闹得厉害了,在香山,你鹅姐和咱们西府侯夫人提了提,侯夫人有些兴趣,但是,如今东西两府都住在香山别院,两府的少爷小姐都在一起陪着咱们老祖宗,侯夫人一个人说了不算,说要斟酌斟酌。”
西府侯夫人崔氏,是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出身自是尊贵,不输张家。
不过,她也是继室,前头的侯夫人孙氏,是会昌侯府的小姐,孙氏生了西府嫡长子张宗俭,后病逝。
这会昌侯府也是外戚,孙太后的娘家——孙太后是周太皇太后的婆婆,是当今张太后的婆婆的婆婆的婆婆。
各位看官,读到这些个“婆婆”是不是有些头晕?总之,看官们晓得孙家也出过太后,也是辉煌过的外戚就够了。
因西府大少爷是先头孙夫人生的,将来承袭建昌侯的爵位,所以现在的崔夫人作为继母,她要考虑的就多了:
她想给孩子们种痘,一劳永逸,以后不用再操心,但是,种痘有风险,只在南方盛行,北方才刚听说,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主子们的事情,鹅姐身为家奴,说不上话,她是想给三少爷种上从吉祥如意那里提的痘种,以后她这个当奶娘不用再提心吊胆,但侯夫人不点头,花姨娘同意也不行啊!
好在鹅姐从丈夫那里得知吉祥和如意痊愈,一点疤都没有留下的好消息。
鹅姐庆幸的抚着胸口,连道了三个“好”字,“这段时间辛苦如意娘了,花姨娘赏了我几匹好缎子,你都拿去送给她。”
鹅姐夫说道:“你送给她,她也只是拿去给两个孩子裁衣服,用不到她身上——你还不如把现成的好衣服送她,小孩子穿不了,她就只能自己穿了。”
跟了鹅姐十一年,鹅姐夫现在对人情世故通透的很。
“好主意。”鹅姐把箱子里石青色短袄、一件五色罗裙、一件绿罗直身拿出来,“这都是花姨娘赏我的,我只穿过一次,给如意娘吧。”
鹅姐夫包好衣服,又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下山?”
鹅姐苦笑:“可是我区区一个奶娘,说了不算。我现在恨不得跟你下山去看看孩子们,可是我一下山,恐怕就“不干净”了,万一别院里少爷小姐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怪我过了病气?再忍一忍吧,大概等到香山叶子都红了的时候,我们就回去了。”
鹅姐夫回到翠微山,把衣服送给了如意娘,如意娘都当宝贝似的收好了,说,“等出门吃席的时候穿。”
卧房里没声音,鹅姐夫探了探头,问:“孩子们呢?”
如意娘说道:“捉螃蟹呢,说秋天的螃蟹最肥,两人吃了早饭就走了。”
到了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吉祥和如意提着整整一筐螃蟹回来了。
鹅姐夫说道:“这如何吃的完?”
如意娘说道:“若有,再去捉一筐,我用些功夫做出来,给怀恩观送人情,打扰了他们这些日子。”
如意吉祥又去捉螃蟹,鹅姐夫和如意娘拿着家伙事拆螃蟹,把蟹肉,蟹黄,蟹膏都掏出来备用。
如意娘厨艺好,她做了两样口味的螃蟹。
清淡的是蟹酿橙,把蟹肉等和橙子肉放在掏空的橙子皮里蒸。
另一种是浓油赤酱的炒蟹,把蟹肉等用面粉裹了,放在热油里炸定型,然后塞进空螃蟹壳里,再用豆酱等翻炒。
之后,装满了两个大食盒,要吉祥如意一起送到怀恩观里,给道士们吃。
一看就是用心做出来的食物,且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
怀恩观的观主张道长收了——这个张道长曾经是张家买的替身,西府侯爷小时候生病,买了替身出家,赏了替身姓张,后来张家发达了,把家庙怀恩观交给张道长主持。
张道长很喜欢这两味蟹,再看吉祥如意都长的齐整,讨人喜欢,说道:“好一对金童玉女,赏你们两个护身符,正顺了你们两个的名字,一生平安,吉祥如意。”
两人接过,齐齐道谢。
这是金镶玉做的一对玉牌,正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吉祥如意”。
两人爱不释手,当即就戴在脖子上。
两人出了怀恩观,走在两边都是石雕的神道上,此时夕阳西下,把他们的影子拖的老长。
神道每天都有道士打扫,很干净,不过这里人烟稀少,偶尔会有野草从石板缝隙里钻出来,就像鼻孔的鼻毛似的,旁逸斜出。
蓦地,如意停住脚步,“吉祥,你有没有听见哭声?”这里是墓地,怀恩观还停着八具等着一起运回沧州老家祖坟的棺材呢。
吉祥听了听,“好像有吧,别瞎想,是猫儿叫。”
如意说道:“春天猫儿才叫呢,这都入秋了,就是哭声。”
其实吉祥也有些害怕,但是在如意面前,他要坚强啊,他装作不在意,说道:“哭就哭呗,我们走我们的——你别忘了,我们戴着张道长送的护身符呢。”
如意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符,给自己壮胆,“就是,我们有佛祖保佑。”
吉祥故意打岔,转移如意的注意,说道:“道观没有佛祖吧,只有神仙,嗯,咱们怀恩观里供的是谁?”
其实是道教三清尊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太上老君。
这下把如意问住了,“这……我不知道,反正是三个神仙——你知道吗?”
吉祥说道:“我知道啊,是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和尚。”
如意一把拽住吉祥的耳朵,动作熟练,深得鹅姐真传,“胡说八道!猴子和猪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吉祥耳朵虽疼,但气氛明显轻松了,不再恐惧那若有若无的哭声。
两人嬉笑打闹,继续走在神道上,但哭声更大了!
哭声是从一个石头大象那里传来的,吉祥把心一横,扯下护身符,往石象方向一扔,“什么妖魔鬼怪赶紧退散急急如律令!”
护身符砸过去,哭声暂歇。
一个拖着扫把的小道士从石象后面走出来,摸着脑袋,骂道:“那个狗日的砸我?”
听声音很熟悉,如意定睛一瞧,“黒豚?”
吉祥也看清了来者,“黒豚?你怎么当上道士了?”
黒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又掐了掐手背,很疼,不是梦!
黒豚扔了扫把,跑向两人,“吉祥如意!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昔日四泉巷小伙伴在墓地重逢,一半欣喜,一半辛酸,如意说道:“我们在这里养病,生水痘好难受,差点留疤,你怎么出家当道士了?”
黒豚委屈的哭了出来,“我是来当替身的,王八蛋大管家来喜的孙子出痘,说烧的厉害,怕小命不保,要找个替身出家,阴阳生算了生辰八字,我的最适合,就把我送到这里出家了!”
吉祥说道:“来喜虽是大管家,也不能强逼你当替身儿出家啊,走,你跟我们一块回去。”
一听这话,黒豚哭声更大了,“是我爹娘亲自送我来的!他们说来喜给了五十两银子,提拔我爹当护院管事,月钱多了三百钱,把我娘塞进了二门当差,我要是不听话乱跑,家里这些好处就都没了!”
现实就是如此,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子女,有人爱子女,愿意以命换命,有人把子女当筹码,把子女换钱、换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