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殊的高度与体型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沈皿盈只是稍稍仰头、想和他再说点什么,那股差距带来的失重感便已然使人在几秒中陷入了晕眩。
不自在地抠了抠手指,他意义不明地偏了下头,习惯性地想要回避视线,却免不住用余光对她偷瞄。
在面对她时总难免拿捏不定,这次身体却先一步行动,向前弯腰探身,伸手托住了沈皿盈的肩膀。
她险些头晕眼花地栽倒。
但许是甚少有过这样的接触,他并不太知晓如何控制力度,又因紧张而略微收紧指腹,掐得人愈发无助,前进与后退皆没办法。
粗重沉闷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大半个肩膀被牢牢按着禁锢,掌心滚烫的温度与痛楚混杂在一起,沈皿盈痛得倒吸冷气,似乎又听见了个熟悉的单词。
在解答刚刚“为什么”的疑问,但还是绕回了之前的话题。
对方的这份执着显得不近人情,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沈皿盈根本动弹不得。
真的很糟糕。她没有挣脱和反抗的力气,一点都没有。
“虽然很怕你搞什么奇怪的问诊,但是,”沈皿盈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晕乎乎的,声音微抖,“但要不你还是帮帮我吧。”
屋子里始终很安静,加之两人此时距离又近,男人很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发言。
被又一次搭话,他保持着扶正沈皿盈的姿势,动作虽然因此有些僵硬,但倒是没有无视她的话,其实在等她继续说。
依旧不适应跟她对视,他回避地低头向别处看,目光落在了身体接触的部位。
紧张使得自身体温持续走高,说实话,他感受不太出那里的温度。
但其他的触感却很明显。
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类型。没有健壮的肌肉,没隔着防弹护具,就连大小也缩减了好几个型号。
主观上没防备,客观上没任何防护,粗略估计,很容易就能掰断。
手下扣住的肩膀稍显单薄,隔着层柔软的皮肤,掌心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块的骨头。
很清楚。越来越清楚。
指腹贴着皮肤收紧,那处的肉早已深陷下了几个小坑。
感受那么清楚,可能跟他没轻没重的力度脱不开关系。
突然意识到这和那群抗揍的队友不同,也跟什么任务不搭边,他后知后觉地卸了力气,手指略微张开,想要抽走。
下一秒,陷入安静的卡机状态,沈皿盈身子又开始左右前后摇晃。
眼瞧着她又要栽倒,男人手快地再次将人扶正,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虚扶着停留在两厘米的范围内。
然后不过2秒钟就得再次伸手。极其糟糕的平衡感,毫无任何训练痕迹。
不得已地又变回了最初按着的姿势,男人头罩下的眼睛转了转,顿时陷入了迟疑和不确定。
比起这么辛苦地坐着,是不是把她在床上放平比较好?
而且他还不确定到底需要他帮忙什么。
沈皿盈努力睁了睁快要闭上的眼睛,其实还在思索该怎么解释。
她刚说完话,喉咙便再次一哽,不得不被迫停顿了一会儿,缓和那股立刻就想吐出来的冲动。
一边是食物中毒带来的头痛恶心还在继续,有持续加重的趋势,另一边是肩膀快要被掐得没有知觉。
怕是真要去见阎王了。
国外地下有引渡条款吗,要不要再过一次海关啊。
说起来,她肩膀上搭着的那究竟是什么,是熊掌吗。
偏头瞄去,男人的手掌宽大厚实,牢牢实实地盖住了她整个肩头。骨节突出,每一根指头都粗砺得让人怀疑能不能弯过来,两根手指并拢起来能抵她四根。
很有安全感。就是这份安全感并不属于她。
露出了什么叫意义微妙又明确的眼神,沈皿盈眼眶湿润,突然有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了。
掐这么大力气,他到底是有多着急。
绑匪哥执着于建立关系,那就让他建呗。哥那胳膊一拳能抡死好几个她,要是真想硬来,她也打不过。
万一争执中他一个激动,出了下拳,不出半分钟就得跪下来求她别死。
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发展成那个样子,对谁都不好。
就算是他处理尸体也不方便啊。当然,要只是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出去的话,当她没说。
脑补到那个画面,仿佛灵魂也随之一起飘了出去,沈皿盈有些惆怅。
问题是就不能再等一等吗。关系可以有很多种,要不先试试别的呢?
他想要的那种暂时放一边,就现在而言,他们的关系首要还是医患关系更合适一点。
“身份的问题之后再说,关系的事情也先别急,现在的关键是,你能不能想点办法,我”食物中毒有点严重。
食物中毒,英语怎么说来着?
沈皿盈卡顿了好几秒,还是没回想到具体的单词,愈发地恨起了自己这关键时刻不够用的脑子。
她的手下意识地往短裤的口袋里摸,在摸到有个硬硬的质感后松了口气,庆幸还好这次出门带了手机。
这片城区信号受到很大程度的干扰,很难和外界交流,能不能联网更是要看运气,手机的用处并不大。
还得是离线词典发明的好啊!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你等一下”,沈皿盈点开手机屏幕,寻找关键时刻有大用的英汉大词典,甚至觉得他们说不定能用这东西解决彼此的口音问题。
这个手机掏得非常恰当,男人的视线无声地落在它上面,瞬间就被提醒到一些忽视了的细节。
沈皿盈刚点开搜索栏,还没来得及打完一个字,手里便顿时一轻,手机被当场抽走。
茫然地弯了弯手指,她的眼神追随那个小手机,眼瞧着男人将其反手甩到另外的地方,挽留地伸手勾了勾,声音可怜:“绑匪哥,我拿手机有用。”
“我不是绑匪。”
“那你把手机还给我。”
一聊到跟那句否定相矛盾的话题,他就又不说话了。
沉默,往往能说明很多问题。
沈皿盈在内心无声地给出评价,这男的真不可信。
但一直想不起食物中毒该怎么说也不是个事,她只好犹豫了会儿,然后采用原始的肢体表达,连比带划,希望对方能明白。
模拟在地上拔起野草的动作,团了两下,塞到嘴里嚼嚼咽下。然后皱眉捂住肚子,敲敲晃了两下的脑袋,表演出干呕的姿态。
身处现代社会却要靠这种方式交流,太抽象了,太原始了。
如果能活着回去,她准备写邮件给托福考试,建议他们在科目上再多加一门肢体语言。
实测会有需要。
最后那下干呕,呕得太真情实感,沈皿盈抖着手捂住嘴,好险真的吐出来。
不知道绑匪哥看懂没,但她没有再来一遍的力气了。
蔫蔫地坐在床上,双目无神,浑身上下写满了虚弱。艰难地吐了口气,她看向这位外国哥,带着希冀,想知道他有没有从刚刚的故事里读懂点什么,感受到点原始的呼唤。
入眼的是那严实得不行的头罩,无法确认这人是否在正眼看她。
沈皿盈:“”
她要考虑自己创造一些词汇了。如果把food和drug放在一起的话,会有类似的效果吗?
不过男人没给她这个机会。
肩膀忽地感受到一阵蛮横的推力,眼前天旋地转,直愣愣地倒下,沈皿盈茫然又迟钝地眨眨眼,似乎又看到了醒来时瞧见的天花板。
被按倒了。
她希望的原始呼唤,好像不是这种。
耷拉着眼睛和天花板面面相觑,思索彼此身体状态的差距,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做好了吐他一身,然后迅速死去的准备。
从未想过还有这种丢脸到抬不起头的死法。
眼皮前起初是一片昏暗的阴影,然后却变得明亮了许多,床上也没有出现多余的人型凹陷,很是平静。
沈皿盈迷迷糊糊地歪脑袋,朝右手边那儿看过去,原本还在那儿的男人已经站起身,换了个地方。
他走到了对面的桌子旁边,低头翻找,在一堆装备中拎起挂了许多东西的腰封,撕啦一声,拽开上面的医药包,掏了几支针管式的药剂出来。
见他在一堆药剂里翻找,沈皿盈拱着蹭到床的边缘,虽然艰难,但还是希冀地探头观望,感动的眼泪差点当场流出来。
男人随手提着的腰封分外沉重,放下时砸得桌子哐当一声,把旁边的对讲机和枪械震得一颤。
辨认不太清都是什么,但有很多工具和武器,就那么把装备放在了那里。
他像是超人那样,周身发着光,带着活命的希望走了回来。
目前的生命得到了保障,沈皿盈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悬着的心轻松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哥,你太没有警惕心了。你把武器大大咧咧地放在那儿,就都不设想一下万一被我拿到,然后偷袭你的可能吗。”
她注意到了那堆东西,语重心长地提醒。
好像很为他操心,对自己还算自信的样子
就是说话时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床边,脑袋朝下干呕,胳膊扑腾扑腾依旧好险彻底掉下去,挣扎了几下,还是靠男人的搀扶才躺回的原位。
捏着手里显得格外迷你的针管,男人对比一下两人的体型,尤其是对面现在的身体状态,眼神微妙了起来。
针管打出几滴药剂,他拽住沈皿盈软趴趴的胳膊,几下就找到血管扎了进去,一套熟练还反抗不能的操作,说明了谁才是能偷袭的一方。
“哥,”沈皿盈低头看着他怼了大半管的药剂,刚刚光顾着感慨,都忘了询问这具体是什么药,“是解毒剂对吧,应该不是什么粉色小花制成的危险药剂吧。”
“”
她差不多习惯对方的沉默了。虽然沉默寡言,一副绑匪的做派,没想到还蛮好相处的。
就是不知道扎的到底是什么。
这药起效快得异常,沈皿盈眼皮发沉,也没力气想太多了,强撑着困意跟他道谢:“就当是解毒剂了,没想你绑匪人还挺好的。”
“我不是绑匪。”
“哥,怎么称呼。”
“科拉肯。”
事实上,说完呼这个字,沈皿盈就已然昏死了过去,速度快得离谱,大概率是没听到他难得的自我介绍。
她的安静,让科拉肯终于能松了口气。
床上女孩儿终于闭上了眼睛,看着比醒时好相处,那张脸静谧又安详并不安详。
眉头紧皱,还处在痛苦中,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坐起来抓他的手说很多话。
科拉肯瞄了眼手里的针管,里面还剩了小半管解毒药。
这东西药效要比普通医用的猛,拿捏不准给她的用量,他没敢多用。但看这个样子,她应该得安静地缓很久。
默默垂下头,他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大步,几下就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即便如此还是不太够,干脆转身就开门进了卫生间,反手关门,终于彻底看不见一点点她的身影,不免叹了口气。
和预想的不一样,活泼,多话,是他不擅长应对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