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府的聘礼抵达盛家后,就有声音洪亮,气力绵长的壮汉,站在大门口,大声朗读永昌伯府提供的的聘礼单子。
这是时下的风俗,将聘礼一一念出来,显示男方家的诚意。
等到女方送嫁后,新妇的嫁妆单子同理,也要找人大声读出来。
永昌伯府送来的聘礼中,最为出彩的不是那些金玉珠宝,也不是那一对聘雁,而是一副简简单单的字帖。
其上只有四个大字,若论书法,也只能算是中上水平。
可这字是皇帝亲笔所写,顿时就让这幅字变得不一样了,可以称之为无价之宝。
这件聘礼被念出来后,全场哗然,所有人都想要亲眼看看天子的字迹,其中甚至包括盛紘的上司,现任扬州知州。
盛紘的同僚们,原本就对他能和伯爵府联姻极为羡慕,如今更是羡慕得双眼都充血了。
只看这幅字,所有人都知道盛紘的女婿,是官家的宠臣,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盛紘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大笑出声,但他微眯着眼睛,不停地捋须,任谁看了,都会知道他得意至极。
此时此刻,盛紘觉得自家的前途一片大好,嫡长子认真好学,早早中了秀才,嫡长女更是许给了皇帝心腹宠臣做正妻。
然后,盛紘就被从天而降的一闷棍险些砸晕了。
他心爱的女人林噙霜给他生的儿子,平日里他极喜爱的盛长枫,给他惹了大麻烦,天大的麻烦!
这个逆子竟然说要拿聘礼与人赌斗,对方还是永昌伯府带来的客人。
盛紘毕竟为官多年,思维敏捷,政治素养过硬,只一瞬间就注意到了其中的关节,就是聘礼中那一副官家亲笔所写的字帖。
若无这副字,此事最多最多只能说盛长枫年轻气盛,输红了眼,说了赌气之语。
与他赌斗的客人不应,这事也就过去了,顶多让盛长枫的风评变坏一些,对盛家本身几乎没有影响。
可聘礼中偏偏有这么一件要命的东西,刚刚还让盛紘无比自豪的事物,如今却变成了催命符一般的存在。
此事若处理不好,盛家不仅会和永昌伯府交恶,甚至盛紘和盛长柏两人的前途也都会受影响。
由不得盛紘不急。
……
盛紘表面上怒气冲冲,旁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实际上这些都是假象。
盛紘一路之上都在仔细观察四周,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等他来到投壶场时,见此地已经清场了,一个很眼生但贵气逼人的青年,带着数名膀大腰圆的卫士,如抓小鸡崽一般,控制住了盛长枫及其他几个少年。
盛紘顿时心里有谱了,知道对方并不是存心找茬,甚至可能是被殃及的池鱼。
如今最为重要的,就是表明立场。
盛紘上来后就对盛长枫拳打脚踢,拳拳到肉,踹脚也是本着盛长枫的胸口去的,没有一丝表演的成分。
他也确实对这个逆子心里有气,想要好好教训一顿,此事说破大天去,也是盛长枫惹出来的祸事,与他人毫无关系。
盛长枫已经知道自己惹了大祸,见到盛紘后,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父亲饶命!父亲饶命!”
盛紘却如同听不见一般,拳头雨点一般落在盛长枫的身上,一边挥拳,还一边大喊:“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打死你这个畜生!”
但若说盛紘真想要当场打死盛长枫,也是不能够的,他家里六个孩子,四个是女孩,只有两个儿子,盛长枫就是其中之一。
为子嗣计,他也要留着盛长枫。
况且他还没有恨到那个份上,到底是他与心爱的女子爱情的结晶——盛紘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这是在演给这个“白烨”看的。
盛紘心里已经做了两手准备,若这个白烨上道,出手阻拦自己,那自然最好。
可若是这白烨不上道,或是冷眼看自己表演,那他再打几拳后,就只能改成打自己了,一边打自己一边喊“天爷”,虽然这样更丢人了,但也只能如此了。
顾廷烨如今还不到十八岁,虽然文武双全,但为人做事还非常稚嫩,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个“愤怒中带着绝望的中年男人”是一只老狐狸,在给他演聊斋呢。
他只是有些感同身受,毕竟他爹打他的时候,和如今盛紘的样子挺像的,并且他也觉得盛长枫罪不至死,于是下意识的出手阻拦,彻彻底底的中了盛紘的圈套。
“世叔息怒!世叔息怒!罪不至死!真的是罪不至死!”
顾廷烨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盛紘算计得明明白白,还在这里真心诚意的劝阻。
如此又折腾了几下后,盛紘才“逐渐恢复理智”,停了下来。
“贤侄真是通情达理,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演戏演上瘾了,盛紘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瘫在了顾廷烨身上。
顾廷烨连忙扶他坐下,还给他顺气。
其实,顾廷烨原本的打算是,将此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先给自家兄弟出口恶气,然后再假装看在梁晓的面子上放过盛长枫。
梁晓现在对此事还一无所知,顾廷烨没让人去叫梁晓,他觉得让梁晓和盛紘这对翁婿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实在是尴尬。
而顾廷烨自己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了,这盛紘又不是他的岳父。
可顾廷烨并不知道,盛紘走进投壶场,见他专门清场了,就看出了他的全部算计,故意给他设套。
现在,顾廷烨见盛紘一副随时可能被气死去见先人的样子,也不敢恐吓他了,都已经设计好的话术只能抛到脑后去了。
顾廷烨一边给盛紘顺气,一边劝道:“世叔不要往心里去!小侄是梁晓的至交好友,肯定不能让世叔难做,此事已被小侄及时按下了,知道内情的也就这几个小孩,我待会就带着他们出去‘玩耍’。
“等过了今晚,我再将他们放回来,世叔放心,小侄一定好好‘招待’他们,必不让他们回来乱说……就算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回来后胡说八道,也不过是些疯言疯语,成不了气候。”
盛紘听了,暗道这个白烨竟已将此事安排得妥妥当当,是个人才。
然后,又暗暗得意,觉得这白烨是人才又如何,还是太嫩了,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与此同时,盛紘脸上老泪纵横,用力握着顾廷烨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让顾廷烨甚至产生了一丝愧疚,心想自己最开始的安排是不是太吓人了,若真把梁晓的岳父吓坏了,反而不美。
而在这一老一少的不远处,王若弗看了一出好戏,嘴巴张的大大的,从始至终都没有闭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