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欣把宁卫民引入了一个房间。
一进去,宁卫民就从靠墙一排放满书的书柜知道这里是书房。
房里除了江惠之外,还有三个男的坐在一张摆着散乱扑克牌的方桌旁。
当他们抬眼看过来时,霍欣顺势就把宁卫民介绍给了在座众人。
“这位是宁卫民,我们皮尔·卡顿服装公司的运营部副经理,也是我的主管领导。你们今后谁要买西服,找他可比找我一个小小的店长管用。”
随后,没等她再说下去,江惠就笑靥如花地把话拦了下来,履行起主人的职责来。
“欣欣,他们几个还让我来介绍吧。”江惠说道,“宁先生,这是我哥哥江浩。现在是市粮食局的科长,不过很快,他就会是局里最年轻的副处了。”
坐在最里面的是一个瘦瘦的白白净净的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闻声冲宁卫民挥动了一下手。
他两眼炯炯有神,瘦长的脸上高耸直挺的鼻子挺拔有力,自信地神态显出他的精明练达。
容貌上确实和江惠不少相似之处。
“这位是我嫂子的弟弟李仲。说起来你们应该算同行,他也是个生意人。”
跟着江惠又介绍起江浩左边的一位。
这人二十四五,穿着港式衬衫,手戴一块最新款电子表,还留了大鬓角。
他的反应就更加的随便了点,点点头,笑一笑就算完事儿。
那吊儿郎当的表情搭配这样时髦的穿着,流气的发型,很有点花花公子的味道。
但这还不算什么。
最后一个坐在江浩右边的那个身材壮硕,脸上还有壮疙瘩的寸头,是最不拿宁卫民当回事的。
当江惠介绍到他时说,“这是吴深吴大哥。我哥的同学,也是最够朋友的一个人。”
可这位爷竟然连一点敷衍的热情都没有,只是大咧咧的拿手指头一点宁卫民,“坐,坐”就算打过招呼了。
说实话,这样看似“不见外”或者说是“自来熟”的接待方式。
其实对宁卫民来说,只能证明了一种满不在乎的轻慢,由不得让他心里不快。
这当然不能怪他太爱计较。
而是因为我们国家是礼仪之邦,生活里待人接物都是很有讲究的。
尽管这一幕只是大家初次见面,互相认识一下。
但对像宁卫民这样老于交际的人,已经足能看出许多问题来了。
首先互相介绍的时候,霍欣把宁卫民的基本情况介绍得清清楚楚。
想来私下里霍欣更不知说了多少有关他的事儿。
而江惠当面反馈给宁卫民的信息却含含糊糊。
除了江浩、李仲、吴深三个名字和三人之间的关系,宁卫民几乎对屋里这几位一无所知。
其次,这几个人见到宁卫民,既没人站起来,也没人希望与他握手。
这在交际场合绝对是有失礼貌的大忌讳。
对于江浩即将升任副处的身份来说,他怎么也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就更毋论最后那位吴深的指指点点了。
说白了,那个“最够朋友”的人怕是对宁卫民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失礼,而是无礼了。
然而这些还只是令宁卫民心生不满的原因之一。
更关键的,还是这种待遇后面藏着的东西。
本身的商业经验,再经过师父康术德的调教,让宁卫民早就明白了一条办事的忌讳——上赶着不是买卖!
有求于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想让对方帮你,其实不在于对方的身份有多高。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必须让人家心甘情愿才行。
要是低三下四求人,
一是未必求得动。
二就是软磨硬泡就是求动了,人家如果不情愿,根本不会给你好好办的。
所以屋里这几个人既然看不起宁卫民,也就说明对帮他的忙其实并没太大的兴致。
无非是推不开霍欣的面子才勉强敷衍一下他的。
而他们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宁卫民,包括霍欣在内,居然没人感到有什么不对。
这也就说明,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有求于人的膝盖发软。
所有人已经先入为主的把宁卫民放在一个理所应当低人一等的地位上。
那照眼前这局面顺势发展下去,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啊?
恐怕就是这几位说点场面话,为了给霍欣看,敷衍宁卫民几句罢了。
而宁卫民呢?却得捧着拍着哄着这几位,然后还办不成事儿。
那还不是要多亏有多亏!
说白了,霍欣尽管是好意,可帮不得法也就成了倒忙。
等于只是给宁卫民争取了一个白白赔笑脸、装孙子的机会。
那又何必呢?多他妈冤枉啊!
宁卫民可不肯吃这个亏,而且他还要自己掌握对话的节奏。
于是他的回应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句“认识几位很高兴”就找了把椅子,自行坐下了。
这一下,立马让现场气氛骤变。
两个女的,仨男的,每个人都愣了神儿。
他们面面相觑了好一阵,都不禁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看起来很不理解宁卫民的态度。
尤其霍欣,一下子就着急了,忍不住出言提点。
“卫民,你的事儿,江大哥可是没少操心,今天才为你专门约了吴大哥。占你那房子的文化协会不归文化局管吗?吴大哥就有门路帮你这忙……”
哪知宁卫民依旧不动声色,根本不领霍欣的好意。
满不在乎的随便“嗯”了一声,居然轻描淡写的说。
“霍欣啊,这件事我当初只是随口提了一下,没想到你还认真了。谢谢你啊,但这事儿就不要再提了,这种场合不合适。”
甚至紧跟着,他还冲江浩、李仲、吴深表示了道歉。
“对不住几位啊,霍欣这人啊,你们都应该了解。太热心,太直率,既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我是真没想到,就因为跟她说了几句自己的私事儿,就给大家找了麻烦。怪我怪我,真是不好意思,各位多多包涵。”
这可一下把霍欣的嘴堵住了,让她满心都是委屈和不解,却再难发表一句看法。
而其他的人也倍感惊疑,再次迅速地交换了几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