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上瘾

国潮1980 镶黄旗 2289 字 27天前

社会是复杂的,人心更是多样的,因此才会有这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

就像“一本万利”这四个字。

对于在京开办坛宫饭庄的宁卫民和在津门开办胡姬花快餐厅的汪大东,完全就是两种解读,完全不同的应用一样。

对于“成功”和“幸福”的定义,以及追寻实现的方法,这世上的大部分人也都有属于各自的见解。

这就导致人们面的生活的态度,面对困境采取的对策都不一样。

我们必须承认,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宁卫民这样,有这样的意识,有这样的条件,能够主动让自己的生活节奏慢一点,肯多花些时间和身边的亲人相处的。

大部分的人,其实都不免沉溺于各自的局限而无法自知,更无法自拔。

甚至大家也许是越努力追逐自己设定的目标,就越会远离自己想要的结果。

没办法,这就是红尘苦恼,谁也摆脱不了它。

这玩意就像我们每日离不开的空气,人身后附着的影子。

它是人生命中的一部分……

殷悦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

她确实赶上了好时候,这一年,整个国家骚动而热烈。

由于改革开放以来利好政策频出,市场以飞速繁荣起来,个体户队伍也急剧扩大。

到了这一年,私营经济已经达到了一定的规矩,极具财富示范效应,导致共和国成立后第一次下海经商浪潮出现。

在北方,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

在南方,国家上层决定进一步开放沿海城市。

就在5月4日,国家宣布北起滨城,南至北海,又有十四个个沿海港口城市对外开放。

可想而知,这又会对经济繁荣造成多么大的刺激。

甚至哪怕素来看不起个体户,手捧铁饭碗的人们,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经济繁荣的影响。

眼睁睁的瞅着物价日益高升,让人眼花缭乱的好东西越来越多,大家思想观念开始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没几个人还能保持过去那样的清高和对知识的敬仰,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

据《青年报》的一份调查表明,目前最受欢迎的职业中,第一位是出租车司机,科学家名列榜尾。

社会上还流传着一句话,“修大脑的不如剃头的”、“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不用说,这样的脑体倒挂现象,反应出的社会问题,就是“以钱为本”了。

样的情形下,需要钱做生意的人太多了,简直如过江之鲫。

民间对资金的渴求,就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有多少都不够。

偏偏银行现行体制对个体户来说,放贷的门槛高得简直高耸入云,时间又恰恰是任何商业经营的生命。

所以为了利益,个体户们只能谋求其他的办法。

可以说,正是现阶段不平等也不平衡的金融供给现状,才滋养出了日益繁荣的地下放贷市场。

这种效应放大到殷悦身上,就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入手。

别看过了春节才不到三个月,而且仅靠手里一半资金去放贷。

可就是这样,她居然赚得盆满钵满。

放贷的本金居然增值百分之六十,挣了一万五,几乎都要赶上去年的全年的放贷利润了。

另外还得说,目前所有的行业里,表现得最好的佼佼者,还恰恰就是服装行业。

那是由下至上的全面繁荣。

不论是个体户三轮车上的牛仔裤、港衫、板儿绿,还是那些通过各种“神秘渠道”流入内地的外国品牌服装。

不论国营商店、百货大楼里的中高档成衣,还是像红都、造寸、雷蒙,这样的国有裁剪名店,又或是瑞蚨祥这样专营布料的老字号。

只要和服装沾边的,全都营业额暴增,根本不愁卖。

以至于不少原先从事其他行业的店铺看着眼红,也陆续改营服装。

拿隆福寺街为例,盐店大院北口,有一家自打解放之后一直经营糖果和儿童玩具的商店,在改革后原本从事餐饮,就在这一时期改成了服装店。

之后,由于看那改成服装店的商铺生意兴隆,在这条街上有着几十年经营历史的钟表店,金笔店和修理店,便也随之效仿专营服装。

这就是当下的市场情况。

毫无疑问,如今服装行业已经步入了实打实的黄金时期。

那么作为最先进入共和国,全国唯一一家国际品牌的皮尔-卡顿服装,也是捞到好处最多的外资公司。

别看国内具有相应消费能力的人是少数群体,可因为《新闻联播》后面天天打广告的缘故,这个群体是可以放大到全国范围的,那可就真不少了。

实际上,哪怕价格又调整了两次,已经涨到了平均千元一身价钱,可还是阻止不了人们对皮尔-卡顿的追捧和青睐。

全国各地到京的人,但凡具备一定经济实力的人,必然要慕名找到专卖店来,买上一身皮尔-卡顿的服装才行,否则就好像没来京城一样。

所以如今的皮尔-卡顿已经是供不应求的趋势,销售人员的提成也是普遍水涨船高。

原本就是金牌销售的殷悦压根不用怎么费力,就能挣到比刚开店时多一倍的收入。

这么一来,如果加上工资和销售提成的话,她现在的财产已经逼近了八万大关。

可谓实打实的小富婆一位。

这也让她更深入的感受到了金钱游戏的魅力,并为此上了瘾头。

为了加快赚钱的速度,她决定相应的扩大放贷额度,打算把手里的资金全放出去

因为在她看来,虽然总不免遇到资金难以及时收回的困难。

可几乎都是延期还款,利息反倒还多赚了不少。

综合来说,一是因为她放贷的目标全是精挑细选熟人。

二是因为现在服装生意赚钱太容易了,无论倒腾什么,几乎就没有人赔的。

三是如今放贷月息高达百分之二十,写凭证也是本利合计的数字,玩儿的是九出十三归。

她放出去的钱成为死贷,难以收回的概率超小,大体风险可控

即便万一失了手,也很快能通过金钱的流动速度赚回来,不会伤筋动骨。

就像5月12日这天,有个经别人介绍从她手里借走五千块的半生人,拖延了她半个月,终于有了口信让她去拿钱。

可留下地址位置特偏,居然在木樨园外的海户屯。

她一个年轻姑娘家难免心惊胆战,就找了胡同里两个十七八的半大小子保驾护航。

他们一起蹬着车来到永定门外,那荒凉的景儿就别提了。

伴着耕地的那些破平房,犹如一堆堆陈旧的零散的积木。

空气污浊,有大便的味道,似乎到处有尘土的颗粒在飘荡。

好不容易找到了欠钱那个主儿的院子,又敲了老半天的门,对方才神神秘秘的开了门。

走进去再一看,居然满院子都是大尼龙袋装的衣服。

对方也不提还钱的事儿,倒是专门为他们打开了几个包,里面就像百宝囊。

睡衣、夹克衫、三角裤、围巾、西装背心、背带裤、足球袜、女式帆布挎包,还有一件黑色的燕尾服,什么都有。

这些玩意式样新颖,但没有几件是新的,全部散发出潮湿的尘土气味儿和卫生球的气味,让院里都是臭烘烘。

经那个欠钱的小子解释,殷悦才知,这些衣服都是进口的旧货。

或许称不上旧货,很可能是从垃圾堆中收拢的破烂,来不及分类就打包走私进来了。

“怎么样?您做服装生意的朋友多,帮我介绍介绍,只要卖出去,我亏不了您。”

“啊?你找我来,合着就是为了让我帮你介绍生意啊!”

殷悦愣了一下,不满的说。

对方则一拍脑壳,“瞧我这记性,当然是为了还您的钱了。”

说着进屋拿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的包来,递给殷悦。

“这是六千五。借您一个半月,多给您半月利息。这数儿对吧?”

那袋子上也全是拿着臭衣服烂鞋子的味儿,不过里面钱倒是没错。

看到殷悦数钱时脸色和缓,这主儿就又开始了顺杆儿爬的游说。

“不过,求您帮忙也是我的目的之一。说实话,我要信不过您我就不找您了。我会看人。您这人局气,够朋友。关键是交际广,朋友遍天下。”

“我这门小批发生意真的利挺厚的,这么一包我只要一百,多出去的全算您的。我就图您对朋友够意思,谁有危有难的,您都给包着。做服装生意的谁不念您的好啊。”

“真的真的,我真是看准了。您要是能帮忙,我这生意就不愁销路了。这事您绝对不为难的。这里面的货色,您也看见了,都是顶时髦的玩意,百分百进口货。只要拿回去收拾一下,谁买走,五六百的利都能轻松赚出来。对咱们谁都好……”

可这番动人的说辞,殷悦没怎么理会。

她数完钱后,只把借条当对方面撕了,完成了财务交接。

随后就把钱拿走,带着她身后的俩“保镖”出门,又骑上了自行车。

“我尽量吧,对这机会帮你介绍介绍,那好,再见……”

说着就不再理会对方,蹬上自行车上路走人了。

整个过程里,殷悦的脸上没有笑容,那副敷衍的态度那太明显了。

弄得对方也面色僵硬,相当尴尬。

这主儿嘴里嘟嚷着不知什么话,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其实这事儿啊,很好解释,因为殷悦根本犯不上啊。

虽然她也知道这家伙有点“神通”,弄来的货绝对好卖。

可一是觉得这些东西埋汰缺德,二是觉得有触犯法律的风险。

利润还未必有她放贷来得快呢,何必呢?

而且恰恰相反,正因为这些东西利厚,又有风险,她才不能介绍给自己的关系呢。

要知道,她跟别人放贷不一样,积攒这么些知根知底,能双方互信的稳定客源不易。

他的客户要真是因为卖这些东西,被抓了,被罚了,她借出去的钱不都打水漂了?

反过来,要是没出事,她的客户都赚着大钱了,那人家今后也不用找她借钱了呀。

她纯属有病,才会为点蝇头小利,喂自己喝敌敌畏呢。

她甚至都决定了,从今往后,和这个小子以及他的介绍人统统一了百了。

绝不再有任何经济往来,借贷牵扯。

不过话说回来了,殷悦的这种心态也恰恰反应出了她放贷生意中的弊端。

就是符合她要求,能够放心的客户少有。

对于风险的畏惧,这让一心求稳的她和其他从事放贷的人大大的不同,直接限制了业务发展的速度和规模。

别人都是钱不够借,变着法的找资金。

甚至不惜从别人手里“买钱”,以更高的利率贷出去,也要让钱转动起来,为自己赚钱。

她不是,她的资金总是有一部分在闲置着。

寻找客户的速度居然追不上她资产增加的速度。

没办法,想安全和想快速赚钱之间,似乎永远都是一种相互对立的矛盾,很难调和。

但就是这么巧,同样是在这一天临近中午,殷悦颇为意外遇到的一个过去的熟人。

却似乎有可能帮她解决资金闲置的烦恼,开辟出另一种资金的用途。

当时是殷悦刚刚存完钱,从柜台上拿着六千五百块钱的存单要离开。

结果刚一转身,就要走向门口的时候。

排在她后面队伍,与她就隔着一个人的一个女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哟,是殷悦吗?真是你呀……”

尽管这女的烫的满头的卷儿,就跟狮子狗似的。

可殷悦马上就想起这人是她的中学同学林小芬,外号“小煤核儿”的。

当年林小芬的家境很穷困,主要是家里孩子多闹得。

她生活水平甚至不如没了爸妈的殷悦。

因为毕竟两个厂里给的两份抚恤,只有殷悦姐弟三人和奶奶日常开销。

不像罗小芬家里,父母挣钱,养活六七个孩子,外带两个老人。

所以罗小芬放学以后常常要去拣煤核儿、拣烂纸。

刚上中学的时候,殷悦还见过林小芬推着一辆用轴承做车轮的平板车,上面放着盛烂纸的筐,在学校周围逛荡。

这丫头总是瞄着人家刚贴上的大字报,只要没人注意,就手急眼快地把大字报撕下来去卖废纸,有时还偷几块临街人家码放在门口的蜂窝煤。

当年很多有身份的人倒了霉,但是对于林小芬这类人来说,也许还是个福音。

很少有人想到,那些写满废话的大字报居然还养活了不少人。

至少林小芬靠放学后拣烂纸,就能使穷日子得到一定的改善。

但今天这个过去的穷丫头明显不一样了。

除了烫发之外,她还描眉画眼,身上穿着刚刚时髦起来的红裙子,还挎着皮包,穿着高跟凉鞋。

要是和殷悦比起来,打扮得俗是俗了点,可单论这身行头的价码,俩人还真难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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