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卡顿公司把总公司办公地点搬到重文门饭店之后。
公司的茶水间和会议室一样,也变得更宽绰,更让人满意了。
现在公司坐办公室的这些白领们,每天不但能喝到雀巢牌的速溶咖啡,甚至还能喝到现磨的咖啡。
不但奶精、鲜奶、方糖、糖霜俱全,公司甚至还买了一台冰箱,一台奶沫机, 备了豆蔻粉。
如果有需要,任何人都随时可以给自己做一杯香浓的美式咖啡或者是卡布奇诺。
此外,茶水的种类更多。
绿茶、红茶、普洱、武夷、银针、铁观音、茉莉花茶,几乎要什么有什么。
特别是因为楼下就是皮尔卡顿公司麾下的两家法餐厅——马克西姆和美尼姆斯。
所以每天,甚至还有一篮子面包棍儿和一篮子奶油曲奇,这样新做出来的佐茶小点, 被送上楼来, 供大家享用。
像这样的福利, 无疑充满了小布尔乔亚的滋味。
既体现出来时尚行业对一切都要求精致、美好的特性,也由此显现出了跨国公司的非凡气派。
完全可以说,就是当代年轻男女梦想中,办公室生活的最佳样板。
不但每每会让和皮尔卡顿公司有业务往来的访客感到惊讶非常,唏嘘不已。
就连每个月要来公司交报表的那些专营店店长们和与公司经常合作的模特们,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眼红得要命。
所以无论是店长还是模特,每次来了总公司,都要流连忘返地享受一番才肯离去,否则就没法再保持心里平衡。
谁让她们的工作都是一站就要站一天,想喝口水都得利用碎片时间呢。
对比这样成天坐办公室里能安然享受茶点的工作条件,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然而今天的情形却和往常的日子有所不同。
专营店的店长们虽然来到了“天堂”,却仿佛走进了“地狱”的样子。
公司前台旁边的那间静候室里,包括严丽在内的四个人。
虽然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她们曾经最乐于见到的白瓷咖啡杯,奶缸、糖盒, 还有银盘子里的小曲奇,以及插在高脚杯里的面包棍。
但她们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往常那样欣然享受。
反而都是一反常态的带着满脸的忧愁,各怀心事的静坐着。
不但没有人动杯子,任凭咖啡和茶水慢慢冷却,而且彼此间就连只言片语的交流都没有。
房间里只能听见门外的前台接听电话的声音,传真机、复印机使用的声音,以及窗外的汽车喇叭声。
这不为别的,就因为她们今天来的目的,是等候公司的最终处理结果。
说句实话,严丽恐怕还是这四个人里责任最轻的一个。
因为她的店里除了殷悦之外,再查出的违规寥寥无几。
其他的三人就不一样了。
作为店长,他们能纵容手下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然自己手脚也有点不干净。
对牢狱之灾的恐惧已经牢牢的占据了她们的心头。
眼下就盼着公司能念着她们的职位和功劳,给她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可问题是严丽从情感上因为替殷悦这个好姐妹担心,也并不比她们轻松多少。
这就是四个人全都是蹙眉低头,郁郁寡欢的原因。
这种情况一直到会议室的门打开为止。
随着公司高管们纷纷走出会议室,各回各自的部门。
四个店长全都坐不安稳了,情不自禁的把耳朵竖了起来,想听听门外面的风声。
机场店的店长最为急切,片刻后,他居然站了起来,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然而尽管她们几个是那么的焦急,那么仔细的聆听,但外面还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供她们判断自己的未来。
所能听到的,只是一些高管再吩咐自己部门的职工,讨论本职工作,这不禁让她们齐齐失望,唉声叹气。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前台的一个姑娘推门走了进来。
“建国饭店的店长是哪位?后勤部沙经理请您去他的办公室……”
于是严丽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看着其他人热切的目光投向自己。
严丽就知道大家肯定误会了。
恐怕都以为沙经理是背后关照她的人,她的后台,在盼着自己能为大家带回来一些相关消息。
可问题是,她本人绝对是莫名其妙呀。
她跟沙经理只是见过,根本就没有打过多少交道,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会叫自己过去。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她就这样走进了后勤部的大门。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当她敲开里面那个经理办公室的门。
真正在等她的可不是沙经理一人,许多其他部门的经理也在,至少有五个人。
而且一见她的面,居然就有人急不可耐的开口询问。
“你是建国饭店专营店的店长?叫严丽?是从斋宫就跟着你们宁经理的?从开店的时候就一直在?”
这算什么问题啊?
严丽更迷糊了,但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是的。”
“那你清楚不清楚……宁经理到底跟那个犯了错的殷悦是什么关系?他们俩人之间有没有……?嗯,你明白的……你可得说实话呀!”
含糊的语气,暧昧的表情,登时让严丽生气了!
“请问您是哪一位?您在怀疑什么?居然能问出这种恶心的问题!您是认真的吗?”
“小严,小严,你别误会啊。我们都是宁经理的朋友,绝对没有恶意。但这个问题必须搞清楚,你不知道,你们宁经理刚才在会议室里,他也太……太……”
胖胖的沙经理终于说话了,尽量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关怀模样宽慰严丽,打着圆场。
虽然严丽不会因此就轻易信任他,但终归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尤其沙经理没说完,把后半句生生吞回了肚子里的话,立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的情绪从愤怒转为了关切。
“我们宁经理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了?会议有结果了?”
“别急嘛。小严,我知道这些都是你急于知道的问题。可目前,我只能跟你说会议还没有最后结果。刚才中途,会议就被宋总叫停了。那个死活不肯让步的邹经理,和你们主张从宽宁经理,现在又去了宋总的办公室开闭门会议呢!我看他们俩呀,今天不斗个你死我活,恐怕是没法分出胜负的!”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经理会不会有事啊?您说话别说一半啊,刚才……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瞅着严丽都快急哭了,沙经理沉吟了一下。
“是这样,你们宁经理为了保人是真下血本啊。刚才他主动把这件事的责任全揽过去了。说制度性的错误才是导致公司损失的主要原因,所以责任在他不在于职工。”
“为了免于殷悦的法律责任,他除了提出引咎辞职之外,还拿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一个价值千万的领带专利,作为补偿方案要赠予公司!”
“所以你能理解了吧?我们为什么要打听那个问题。小严,至于你个人的处分你就放心好了。有了你们宁经理这样的态度,再怎么说,你也不会真受太大牵连的……”
价值千万!
严丽的脑袋只觉得“轰”的一下,彻底被这个天文数字炸懵了。
这确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就为了这个,连她自己都有了片刻的迟疑,怀疑宁卫民和殷悦是否真的那么清白了。
正常情况下,谁会付出这么多,去救一个非亲非故,普普通通的下属呢?
所以她支支吾吾,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无论是对于宁卫民和殷悦的关系,还是对于“易拉得”这个她第一次听说的领带专利,她都是摇头三不知,未能提供给沙经理他们任何有用的信息。
沙经理也只能打发她暂时先回去。
严丽就这样退出房间关上门。
在他即将转身走出后勤部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沙经理的办公室传来些许的讨论声呢。
“这个宁卫民啊,天才!太有才华啦!……咱们都是干服装的,谁不……孰轻孰重……那个项目如果……里面的利润何止千万!”
“这小子,还真看不出来!是可爱又可气!可仗义疏财也得有……我别的不担心……幼稚,太冲动了!”
“这难道不好吗?太聪明的人总让人不放心……能这样,反正我很佩服……”
是啊!难道不好吗?
当严丽心里沉甸甸,好象坠着什么似的回到了静候室的时候。
她忽然醍醐灌顶一样,想明白了!
对呀!什么样的人才能办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注定会小气终生,绝对不会为别人付出哪怕一分一毫。
同样的,只有心里污秽不堪、如同畜生一样的人,才会和自己下属发生不正当的关系。
宁经理是什么样的人品还用说吗?
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手笔,办出天方夜谭一样的事儿来?
她真为自己恰才片刻的不坚定而后悔!
她真为自己曾经一度心生的怀疑而愧疚!
她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宁经理绝对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好人!气度非凡的大英雄啊!
所以说,他绝不是为了殷悦一个人这么做的。
而是为了大家伙!为了所有牵扯进这件事里的职工啊!
就这样,当严丽随后推开门,被其他三个店长一下子围拢起来。
让她不得不面对跟刚才差不多一样,纷纭而至、无比急切的询问时。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眼泪喷涌,就像珍珠泉一样!
抽抽噎噎了老半天,才悲悲切切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宁经理……为了保咱们大家,很……很可能……要离开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