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坛终于看到了悬殊的实力差距,从此把天坛视为只能仰望的天花板。
虽然园长本人对手中权力还是紧抓不放,不愿给别人染指自己地盘的半点机会,还是相当排斥与天坛园方接触,不愿探讨彼此联合举办文化活动的可能性。
但他做梦也想把自己公园能发展成天坛如今的模样。
于是庙会活动一结束,他就召开了总结性会议,带着地坛的领导班子一起认真反省和检讨起这次庙会的得失来。
这次会议最终取得的成果有三。
一是地坛领导班子达成一致,决定把今后地坛庙会的基调就定位为“天桥游艺会”。
大家都认为,虽然天桥游艺是底层民众的娱乐方式,可就因为通俗才有广泛群众基础。
与其以弱博强,在地坛明显占据劣势的领域和天坛相争。
倒不如从此专精一门,务求形成自己的特色。
二就是领导班子也采纳了书记的部分建议,承认天坛确实是一个值得效彷的样板。
自此,地坛也会精打细算,量力而行,尽量在园区管理面做出相应的改进和调整。
而且他们还把这项工作定为需要长期努力才能达成目标,不再去计较短期得失。
因为道理是明摆着的,通过这次举办庙会,他们都认识到客流越多,越离不开硬件条件。
人家天坛还知道限流呢,光做广告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眼大肚子小的滋味可不好受。
勉强硬撑,只会让游客对地坛口诛笔伐,导致声誉崩溃。
即便地坛目前经济条件有限,一时无法追上天坛的脚步,但至少也比什么不做要强。
起码努力进行提升,也有可能涨涨票价,兴许就能把别的公园都盖过去。
这对地坛而言,暂时就够了。
三就是尝试去打探出谁在为天坛公园出谋划策,只要能找到这位背后的高人,许以重礼和厚待,未必就不能使其为地坛所用。
总之,地坛公园的这次会议,大体上是理智且务实的。
头两件事,他们不再盲目和天坛公园比肩较力,从此甘心屈居其后,只为能让职工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对外保住“庙会老二”的地位。
这些都是完全可以实现的目标。
只不过最后一件事儿就有点不切实际,趋于单方面的理想化了。
说实话,他们打听到宁卫民的身份或许是有可能的。
但要让宁卫民舍弃天坛去帮他们地坛,无异于天方夜谭。
因为他们自视太高,偏偏却给不出任何吸引宁卫民的条件。
即便不谈宁卫民和天坛公园的默契、信任和感情,不谈他们深入合作的程度,不谈宁卫民在天坛公园说一不二,基本等于实质园长。
就谈地坛和天坛在占地面积和历史文化上的差距,地坛就不够瞧的。
虽然地坛说来也不是一般的公园,面积三十多万平米,和天坛同样是皇家园林,从明朝起就是天子祭地祈福的所在。
可天坛是二百七十三万平米的占地啊,建筑规制和规模,历史中所占据的地位,成片的树林条件,这些全不是地坛可比的。
有点不客气的说,如今的京城,能让宁卫民还算看得上眼的旅游景点,除了颐和园,圆明园,北海,故宫,还有一个八达岭长城,也就没其他了。
可就是这些地方提出这样的邀请,宁卫民也会断然拒绝的。
因为他实在没有这个精力多操一回的闲心,也没有必要再给自己的旅游商品找个销售窗口。
不为别的,还是那句话,早就不是一个层次,不是一个境界的了。
宁卫民的主要利益早就转移了,他一心想要去日本开辟另一战场。
在投机市场上纵横驰骋,大笔大笔的捞外汇,报国仇多爽啊。
地坛如今渴望的东西,在他眼里,早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实际上,这次天坛公园的游园会,也是宁卫民最后替天坛操的一回心。
他目的就是定下个基调,形成一种样板和模式,好让天坛园方接过手来有样学样,照猫画虎。
《诸世大罗》
要不然,他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到解放,又怎么能心无旁骛的去割日本韭菜呢?
所以这一年的春节啊,宁卫民算是彻底当了一回甩手掌柜的,新春游园会一开幕他就撒了手。
斋宫和饭庄方面都交给他底下的人来负责,风味小吃和商业区归了乔万林掌总,后勤、接待、协调工作全是天坛园方来维持。
合着他也给来了一个三权分立,协作经营。
别说,这么各司其职,还真没篓子。
大概也是钱到位,硬件到位,通过好几年合作,默契也到位了。
这届游园会除了人流过多,初五当天让天坛园长含湖了一下。
其他的,就剩下有口皆碑的好评,和盆满钵满的大赚特赚了。
至于宁卫民自己,春节期间,除了代表皮尔卡顿公司,给“各路神仙”拜拜年。
还有再应酬一下给自己登门拜年的人,就再没什么事儿了。
尤其他很注意自己住址的保密性,所以接待的客人不多,倒是很轻松的好好歇了两天。
当然,对待宋华桂这位顶头上司,他也是必然要放低身段,抽时间好好拍拍马屁的。
这不,就在正月初五,天坛创出单日客流新记录的时候,宁卫民就跑到宋华桂家里来送礼了。
他备的礼很全乎,也很下心思。
送给宋怀桂丈夫万曼的,是产自保加利亚的两瓶葡萄酒。
这酒虽然质地一般,而且比法国葡萄酒还难搞到。
但宁卫民因为知道这位洋姐夫是保加利亚人,所以哪怕这两瓶酒在友谊商店里比实际价格高上几倍,他也毫不犹豫买下,打的就是乡情牌嘛。
送给宋华桂本人的,则是一对翡翠桂花手镯。
油绿绯红,质地上乘,节前通过康术德的关系在玉器厂直购的。
花了宁卫民两千多的外汇券,要放在琉璃厂至少得卖四千。
关键是应了宋华桂的名字,这就很难得了,压根不虞宋华桂不喜欢。
此外宁卫民也没忘了宋华桂的一对混血子女。
知道他们正值青春荷尔蒙洋溢的年龄,也是最需要花钱的时候。
于是私下里给他们每人偷偷塞了个二百外汇券的大红包,还主动叮嘱不要让宋华桂知道。
再有,就是两盒坛宫的饽饽,一篮子的新鲜菜蔬和一大块的烤鹿肉了。
总之,吃的喝的,戴的花的,全齐。
如果宋华桂有个亲弟弟过年来串亲戚,怕也没他做的这么体贴,这么到位。
所以结果是注定的,宋华桂全家人齐开笑颜啊。
尽管宋华桂不容置疑把翡翠玉镯的钱硬塞还给宁卫民,只认是委托他帮自己代买的。
可宁卫民也真被他们当成一家人了。
最后宁卫民不但被宋华桂硬留下吃饭,而且宋华桂一家人还拉着他一起包饺子。
饺子是宋华桂的丈夫万曼最喜欢的中华面食。
所以宋家每次包饺子,不但数量多,起码三百个,而且万曼和面、擀面的水平也练出来了。
其熟练程度远远超乎了宁为民的想象。
甚至最后到了大家开包的时候,居然还是这位洋姐夫的饺子包得最有造型,最像元宝。
这实在让宁卫民为之汗颜惭愧,算是领教了什么才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这种滋味,其实有点像明明身为京城人,却喝不了豆汁儿。
反倒看一个外地游客不怕烫、不怕酸涩的一气儿勐灌,如饮琼浆的情景。
然而宁卫民更没想到的是,大概在京城住得久了,就连其他毛病万曼也染上了。
这位保加利亚功勋艺术家,居然在包饺子的时候,也会跟热心的大婶儿大妈们一样。
操着半熟不熟的汉语,热心的唠上了家常,关心起了宁卫民的个人问题。
“宁,你这样的年龄应该谈恋爱啊,为什么没有找女朋友?”
“我……这个……事业为主。还没考虑过个人问题。”
“nono,事业不是生活的全部。你如果只在意工作,忽略了其他,就是辜负你的大好年华,一定会后悔的。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应该去恋爱,去找个姑娘约会。我不相信,你的身边连一个让你动心的姑娘都没有?”
“那个……国情不一样。怎么说呢,我们这儿,恋爱都是以婚姻为目的。是很严肃的问题。我还不想太早结婚,晚几年考虑个人问题,应该也没什么吧……”
“噢,这一点我忘记了。共和国的姑娘在这方面,是很保守。我们国家的姑娘就不会这样。那么……你对保加利亚的姑娘感兴趣吗?她们很漂亮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介绍……”
宁卫民心中暗寒,心说这姐夫倒真是不见外,这都要给自己拉皮条了。
只不过这也太明目张胆了,难道咱就不能私下里聊这事儿吗?
这场合,就是我有意,又怎么好意思答应呢?
果不其然,宋华桂来干预了。
“怎么能叫保守呢?这是矜持。而且我们共和国的姑娘也很漂亮。我不认为她们就比不上保加利亚的姑娘。亲爱的,我想你也不是这个意思吧?”
看到妻子虽然满面微笑,眼里却闪露的寒芒,而且手里包的饺子都快被按破了。
万曼立马怂了,明智改口。
宁卫民看着万曼的窘态,心里暗笑,但却又不能不佩服他一本正经说甜言蜜语的本事。
因为宋华桂再能耐,也是女人,照样吃这一套。
听了这话,神态立刻春风化雨。
“好啦,你一个大男人就别干保媒蜡钎的事儿了。你也不看看卫民,是什么个人条件?年少多金,仪表堂堂。他要是想谈恋爱,怎么会缺少对象?只是眼光高,没遇到投缘的人而已。他刚才那是跟你谦虚呢。”
万曼再次附和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我明白了,看来我是把鸡毛当令箭了。宁的条件太好了,的确不用人帮忙。亲爱的,用你们的话说,他是……是一只……金龟婿。”
“哈哈哈!”
万曼和宋华桂的一双儿女都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汉语水平和京城孩子没多大区别。
所以万曼这明明是夸奖,听着却有点像是骂人的话,当场就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除了万曼本人,其他人都乐了,就连宁卫民也一样。
而且他非但不介意,反而还借此捧了万曼和宋华桂一把。
“真正的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婚姻想要维持相濡以沫就更难。坦白说,我认为难度最高的恋爱和婚姻就是跨国性质的。因为文化差异太大了,感情又是需要经营的。我很难相信,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两个人能始终保持思想和情感和谐。我可没有你们这样的勇气,更没有你们这样的本事,在我的心里,你们爱情和婚姻太完美了,简直是神话一样的存在。我虽深感羡慕,却实在没有信能效彷啊。”
果然,这话当即就让万曼和宋华桂相视而笑,都露出一副亢俪情深的幸福满足来。
宋晓虹和她的弟弟也在一边挤眉弄眼的做鬼脸,同样很为拥有这样完美的家庭而高兴。
什么叫拍马屁熘须的高手啊?
就得这样搔在痒处,润物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