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鸣若不敢,夏琝呢?
夏琝也不敢。
若在貌选开始之前便将秋葵驱离在外,自然没人管得着,可是一旦开始了貌选,似秋葵这样显眼的女孩子,忽然退出不见了,难保不让人怀疑。
除非她在貌选中出局。可是她怎么可能出局。
沈凤鸣打从早上遇见就跟夏琝寸步不离,两个人先去喝了一会儿酒,被人来请说貌选要开始了,请两人赶紧过去,夏琝也就匆匆来了。礼部和宫中都派了不少人来,是为貌选主要评分之人;自己和沈凤鸣则分别代表夏家庄和黑竹会,倒不会在这次选拔中评分,只是作为这次选妃的要紧人事,也非出席不可。
貌选的人十个分为一组,总共十二组,最后要选三十六人进才选。秋葵是头一组。夏琝并不晓得沈凤鸣与秋葵相识,只是见他从落座开始,就一直盯着秋葵没动过,心下不觉好笑,故意凑过去道:“沈兄,看来你对那个小妮子很有兴趣?”
沈凤鸣便侧头道:“怎么,难道夏公子觉得这一组里头,还有比她更值得有兴趣的?”
夏琝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紫衣女子真的很美,身材又高挑,在一应少女之中,如夭夭荷花,美艳绝伦。
沈凤鸣早就转回去继续看着。他知道秋葵要来临安,只是,原未料到自己会恰巧奉命在此出席。若能一路这般见着秋葵,倒也算是件乐事,不过“生意”上却未免有些亏了——早知如此,那日君黎要雇自己替他“暗中照应”秋葵的临安之行,就该接下来,这活计毫不费力,却少赚了一笔。
他想着,嘴角不自觉微微浮起些笑,随后不免又有些担心。到目前为止,他尚不知道明天的才选之后,事项是怎样安排,但无论如何这事不可能拖过年,甚至恭王可能想在岁末宫筵上就宣布新妃的人选,算来——不过九日的余裕而已。目下想来,也只有趁着便利尽早帮她达到了目的,让她早点离开——最好在见到恭王府的人之前就离开。
可是那日君黎并没有告诉自己秋葵来此究竟所为何物。这事情——要从何帮起?
这一番貌选还是到了日落方歇,容貌之事,有时候也多费思量。主评官便让众美先行歇息,第二日尚有复选相待;而复选之后,下午便要才选,最后剩下的让恭王府看的不过一十六人。
其实落选未必不是件好事——次日黄昏时分,从内城走出来的落选少女,也并非个个都面容沮丧,有些甚至还雀跃欢喜。毕竟,嫁为王妃有时候意味着孤独一生,而“凡入貌选者皆赏银二两以作途中之资”——白银二两,于好多穷人家来说,真的不算少了。
君黎和刺刺并没有等到秋葵。这该算是意料之中,不过两人还是有些不放心,眼见内城门要关,忙上前拦住那官员想问个究竟。
那官员正是先头一日读念名字的唱官,闻言又见到君黎和刺刺都是道士打扮,嘿嘿一笑道:“两位道爷,这是好事了,看来您们推举的姑娘是过了貌选才选了,便算最后嫁不了恭王,这才貌双全的,怎么都能有个好差事。”
边上还有旁人,便好事问道:“现今应该还有一十六位姑娘在里面留着,难道说,一口气有一十六个好位置?”
便有人笑话道:“宫里是什么地方,区区一十六个女人,还消化不了了?”
那唱官好像意识到自己多嘴,忙挥了挥手道:“要关门了,你们等待消息就是了。”
君黎和刺刺只好随人流而退,隐隐约约看得夏琝也带随从出了内城,径往夏家庄的方向去了。
“看来是暂告一段落了。”刺刺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秋葵到了这一步,应该便有机会面见恭王府的人,按照惯例,理应召我们入见。明日应该会有正式榜文贴出。”
刺刺仍是看着夏琝远去的方向,怅惘道:“真是的,明知夏公子晓得,却又不能去问,实在难受死了。这个时候才真恨不得有个在朝里做官,或是在宫里办事的朋友才好。”
正说着,忽然背后一阵微风拂过,让她轻轻一悚,下意识回头,“谁!”
背后远远的是巨大的落阳,红彤彤的就快要消失,半昏暗的气息里,有什么人影一闪而过,入了旁边窄巷。
两人对视一眼,往巷子里跟进去。
那人拐了好几道弯,才在一处尤其狭窄昏暗的巷子里停了下来,一边回身相待,一边反而又取一块黑布,将脸蒙住。君黎到了近前,已经认出他来,不由失笑道:“沈兄,这就不必了吧,蒙不蒙着脸,我也认得是你。”
刺刺也惊喜道:“沈公子,太好了啊,我们正愁找不到你。”
沈凤鸣很有点无可奈何。“你们是‘太好了’,我却一点也不好。若非得知件麻烦事,我也不来找你们。”
“秋葵碰了麻烦事了?”君黎不无紧张地道。
“眼下还没,但或许很快会遇到。”沈凤鸣道。“秋葵今日过了才选,你们也晓得了吧?她们明后日应该会安排休息下,我听说恭王府明日可能会设宴,要请她们的亲友前去,你们道士应该也算在里头。”
“唔,那是好事——我们正是想早点去接应秋葵,她一个人在里面毕竟危险。”
“话虽如此,但我也听到一个消息说——在安排她们见王府的人之前,有一个人要横插一脚,先见她们一见,美其名曰——替恭王再把一关。这个人——目下在大内没人能得罪得起,很麻烦。”
“你说的不会是朱雀吧?”刺刺道。
“你们也知道朱雀了?”
“当然知道,只是……选妃的事情,关他什么事?”
“此举其实有内情。”沈凤鸣道。“我说的麻烦事就是这个了——既然你们晓得朱雀,也不消我多费口舌,总之若想保秋葵无虞,决计不能让她见朱雀,所以无论她要找的东西能不能找到,见朱雀之前,一定得离开,否则就休想出得来了。只是,这话我跟她讲想必没用,只能你们明日进去后设法告诉她。”
“你的意思是——她还有两天时间?”君黎道。
“最多两天。到时我安排下,让你们逃出来应该还不成问题。”
“我不懂。”刺刺插言道。“朱雀虽然武功厉害,但秋姐姐跟他素未谋面,又无仇怨,见见又怎样?我们……老实说,朱雀若不出现,倒还麻烦呢!”
沈凤鸣皱眉,“朱雀和她要找的东西有关?”
“不是,是我们要找他要人——要平哥哥啊!”刺刺道。“对了,你这些天可听说平哥哥怎样了吗?”
沈凤鸣似才想起些什么似的吸了口气,道,“程平——我还真忘了——说来,这么多天一点都没听到他的消息。”
君黎便道:“那日我们本来已经将他自张庭手里救出,谁料后来朱雀亲现,将程公子捉走。我就是担心他的安危,所以来了临安之后,留记号想向你打听消息,谁料你竟不出现。”
“我还道你是为了湘夫人的事情——若是这样,我想办法帮你们打听一下,你们自己可别轻举妄动。”
“但若照你的说法,我们最多逗留两天,都得离开?”刺刺道,“那怎么来得及呢——秋姐姐见朱雀又如何?她们毕竟是恭王府的妃子人选,朱雀也不能拿她们怎样吧?何况,一十六个人呢,总不会独独为难她,怕什么?”
“你方才说的‘此举其实有内情’,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君黎也道。
沈凤鸣叹道,“问题就在于,这一十六个人,这回可能一个也成不了恭王妃。”
“为什么?”
“你们可晓得恭王前两年讨的那正妃么?这女人听说极为善妒。皇上偏爱恭王,这次有心再给他选个侧妃,恭王妃当然不敢当时说不,可是私下里却是兴风作浪的,逼得恭王一个也不准收,哪怕做妾做婢她都闹得厉害。恭王也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竟也不敢驳她,又不好跟皇上明说,恐怕是私下里便跟朱雀去说了,所以今日冒出来这个消息,说朱雀要看这一十六个人——你晓得朱雀是什么样人么?他在大内,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一十六个人恭王不收,他敢收。说是替恭王再把一关,哼,不过是他自己欲享美色!”
“不……不可能吧!”刺刺掩了口,未敢相信地道。
“有什么不可能。”沈凤鸣看了她一眼,忽转念将君黎拉到一边道,“哎,有些话小姑娘听着也不合适,我跟你说,朱雀这个人好色如命,宫中女子被他染指过的不知有多少,而且还有个传言,说他不止好女色,还……”
话未说完,刺刺已经挤过来,道:“你们说什么不让我听啊!”
他只好住口不说了,回过头来道:“总之,你明白了么?别让秋葵见朱雀,就这一句话。”
君黎咬唇。“秋葵的脾气你却晓得,如果东西没找到,就算我拿朱雀压她,她也未必肯答应走。”
“那就是我要问你的另一件事了:她来宫中找的是什么?你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忙。”
“是五十弦琴。”。
“‘七方’?”沈凤鸣脱口而出。
轮到君黎惊讶:“你也晓得‘七方’?”
“呃,我……我听说过五十弦琴‘七方’。”沈凤鸣转为含糊。“她怎会来这里找?”
“其实不是找七方琴。她自己身上平日携的就是七方琴的一半,另一半是下落不明了;她只是听说宫中有五十弦琴,想找来作为‘七方’的替代。”
“……湘夫人真算琴痴啊,为一具琴敢冒这个险。”沈凤鸣摇头道。“好吧,我知道了,程平的事情,五十弦琴的事情,我都去打听看看。你进去之后别寻我,反正若有消息,我就设法通知你们。”
刺刺侧着头看他的背影,半晌才喃喃道:“喂,君黎哥,‘那个’事情,你干么不问他?”
“‘哪个’事情?”
“就是……‘那个’,他和娄千杉的‘那个’事情啊。”
“方才哪有时间问‘那个’。”君黎道,“你就这么关心‘那个’事情的真相?”
“因为……因为我现在真的糊涂了,到底他是不是好人?我……我越来越觉得他不像个坏人了,可若是那样,岂不是意味着秋姐姐和我二哥都被娄千杉骗了?”
君黎就笑笑,“谁是好人谁不是,问也是没用的。你不是总说自己直觉最为厉害了么,就相信自己的感觉就是。”
刺刺唔了一声,忽然像是振奋起精神,道:“好吧,那既然有他帮忙,我们这次,一定要把大哥救出来!”
君黎点点头。他没有问她,甚至也未敢去想——救出来之后呢?
程平的身份,注定着他得不到自由。